那道黑影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肩头糊满泥浆,混着腐叶的腥气,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散开,湿冷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泥土深处腐败根茎的霉味。
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碴,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惊惧与疲惫的老脸,正是本该在府中“畏罪投井”的紫大臣。
青鸢一眼便认出他眼中那熟悉的、属于旧日忠臣的微光——尽管此刻已被恐惧浸透。
巷子深处,一辆看似运送冬炭的马车早已悄然等候。
车板缝隙里渗出细碎煤灰,落在冻土上,被夜露黏成斑驳的黑点。
车夫打扮的青鸢眸光一凛,迅速上前,靴底踩碎薄冰,发出细微脆响。
她与另外三名同样装束的家仆一起,将几乎虚脱的老人扶起。
他的身体僵硬如枯木,指尖冰冷,指甲缝里嵌着泥屑,触手尽是粗粝与寒意。
她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大人,委屈了。”
紫大臣哆嗦着,顾不上喘息,从怀中掏出一本被油布紧紧包裹的账册,塞进青鸢手中。
油布尚存一丝体温,仿佛贴身藏了整夜。
“不必多言……这是老夫整理的历年宫中药材采买总账。”他声音沙哑,字字如钉,“‘焚心散’的主要原料‘赤骨藤’,极为罕见,账面上记作西市胡商进贡的香料,经户部右侍郎秦尚书之手划拨的银两,数目巨大,去向不明!”
青鸢眼神一沉,指尖抚过那油布边缘的针脚——细密而隐蔽,是紫府老裁缝的手法。
她接过账册,薄如蝉翼,却似压着山河之重,沉甸甸地坠入手心。
她迅速将其贴身藏好,布料摩擦胸膛,带来一阵微麻的压迫感。
她扶着紫大臣躺入马车夹层,那空间狭窄得仅容一人蜷缩,头顶是粗糙的生木板,散发着新伐林木的涩味,混着煤灰与陈年皮革的闷臭。
他蜷缩其中,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像困兽低鸣。
“出城后,会有人接应大人去药王谷别院暂避,请务必保重。”青鸢低声叮嘱,指尖拂过他颤抖的手背,留下一道温热的触痕。
马车车轮碾过结冰的土路,咯吱作响,像踩碎一根根枯骨。
刚驶出幽暗的巷口,汇入寂静无人的长街,四周唯有风掠过屋檐的呜咽。
“当——”
远处钟鼓楼的晨钟,毫无预兆地猛然敲响。青鸢瞳孔骤然一缩!
这钟声,比平日里卯时报晓,早了整整一刻!
她眼角余光扫过鼓楼檐角——平日此时已熄的守夜灯,竟还亮着;再看街对面坊门,两名披甲卫士悄然换岗,步伐整齐得异乎寻常。
风中还飘来一丝极淡的焦味,像是火把烧尽后的余烬。
“糟了!”她心头猛地一沉,“宫里出事了!”
她猛地勒住缰绳,皮质缰绳在掌心磨出火辣辣的痛感。
心中警铃大作:宫中,变天了!
果不其然,辰时未到,一道加急圣旨便如惊雷般劈入了都察院。
内侍当众展开那卷明黄绢帛,上面是萧景珩亲笔挥就的朱批,字迹锋锐如刀,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血腥气。
“即日起,于都察院外,另设‘静尘司’,由户部右侍郎秦尚书总领,彻查百官言语行止。凡有私下非议皇后、动摇君心者,一律革职下狱,严惩不贷!”
旨意一出,满堂死寂。
这哪里是监察,分明是架在所有臣子脖子上的一把无形之刃!
沈御史面色铁青,第一个出列抗辩:“陛下!自古监察之权归于御史台,另设私司,凌驾于国法之上,恐……恐乱朝纲!”
他话音未落,一直侍立在旁的新晋谋士周先生便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斯文又阴毒,像毒蛇吐信,滑过耳膜,激起一阵战栗。
“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只是不知,大人可还记得上月十五,您与吏部王侍郎在望江楼醉饮,席间曾言‘帝为情狂,国将不国’?此言,当夜便有三名暗探记录在案,一字不差。”
“轰”的一声,整个都察院炸开了锅。
所有人惊骇地看向沈御史,那眼神里不再是敬佩,而是恐惧。
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沈御史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退朝之后,他踽踽独行于长街,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却照不见一丝暖意。
方才周先生那一句“帝为情狂,国将不国”,如毒针扎入耳膜,不断复诵。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说过的话——酒后失言,竟成索命符。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起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他浑身一颤,几乎拔腿欲逃。
待看清只是风动,才苦笑摇头。
可这笑声未落,前方巷口两道黑影交错,似有意挡住去路。
他脚步微顿,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些人,走路竟无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巡防营的兵士策马而至,铁蹄踏地,溅起泥水,金属铠甲碰撞声清脆刺耳。
为首的正是禁军副统领赵将军。
他面沉如水,厉声喝道:“天子脚下,聚众滋事,全都给我拿下!”
壮汉们一见是禁军,顿时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赵将军翻身下马,靴底砸地,发出沉闷声响。
他对着惊魂未定的沈御史拱了拱手,语气公事公办:“沈大人受惊了。末将奉命巡查,恰好路过。”他深深看了沈御史一眼,并未多言,便带队离去。
那目光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是夜,沈御史府上收到一封匿名信笺。
烛火映照下,信封无字,纸面粗糙,带着一丝潮湿的墨香。
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没有一字,只有一方用黑蜡烙下的图腾烙印——那是一株在灰烬中涅盘的凤凰花,边缘微微卷曲,触手温热,仿佛刚烙好不久。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花纹,记忆如潮水涌来——十年前雨夜,一名垂死老仆塞给他一张炭迹斑驳的纸片:“若有一日朝局倾覆,请寻持有此印之人……”
同一时刻,凤仪宫内,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正从金丝香炉中袅袅升起。
那香气清冷幽邃,似雪后松林,又似焚尽的纸灰,缠绕鼻尖,挥之不去。
苏烬宁看着林墨将一小撮特制的药粉混入萧景珩每晚必服的安神熏香之中,轻声问道:“‘梦引散’,当真不会伤他分毫?”
“不会,”林墨神色复杂,“此药只会勾连并放大他潜意识最深处的恐惧与执念,让梦境变得无比真实。娘娘,您这是要……在梦里,逼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疯狂。”
当夜,乾清宫寝殿内,凄厉的惊叫声划破了死寂。
宫人们惶恐地跪在殿外,只听见里面传来利刃劈砍器物的巨响,木屑飞溅,以及皇帝压抑又痛苦的喃喃自语。
“她说她会死……她说她不要我……不!只要我杀了所有想让她离开我的人,她就不会死了!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躲在珠帘后的王宫女瑟瑟发抖,指尖在掌心用力刻下几个字,皮肤破裂,渗出血珠,混合着冷汗,黏腻不堪。
次日,一张字条被悄悄传出凤仪宫:帝梦,见宫殿焚烧,红衣后沉湖。
三日后,西苑一处荒废的园林。
枯枝横斜,落叶堆积,踩上去发出脆裂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的沉闷气息。
赵将军一身便服,独自前来。
他看着面前清瘦却脊背挺直的苏烬宁,声音沙哑:“我追随陛下十年,从北境战场到登基大典,从未见他……如此怕过一个人。”
苏烬宁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声音清冷如冰:“所以,他现在杀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为了留住我?”
“是。”赵将军的回答沉重无比,“但他越是杀戮,你就越想逃离,是不是?”
苏烬宁缓缓摇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是想逃,我是怕他……也毁在我手里。”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纸张轻薄,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上面用朱砂写着三十个名字,正是“静尘录”首批要清算的目标。
“我要你守住禁军南营的兵符。若有一日,宫门落锁,皇城戒严,你立刻调动南营人马,接应名单上的人出城。”
赵将军接过那张薄如蝉翼却重如泰山的名单,手指竟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着那一个个名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北境雪夜,陛下亲手斩了七个逃兵——只因他们说想回家。
那时他就知道,那个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将军,已经死了。
“娘娘可知,若被发现……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烬宁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决绝的凄美:“可若你不做,等到秦尚书把你的名字也写上这张录的时候,你连求条生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将军的呼吸猛然一滞。
数日后,秦尚书果然再下狠手。
他以雷霆之势突查礼部尘封的档案库,翻出了一封十年前的旧信——正是当年苏烬宁母族被构陷贬黜时,初出茅庐的沈御史为其鸣冤的一封手稿。
罪证确凿,圣裁即下:沈御史结党营私,诽谤先帝,着午门廷杖六十,流放岭南三千里!
行刑当日,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片水花,噼啪作响。
雨水顺着沈御史溃烂的脊背流淌,混合着血水,冲刷开来,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在石缝间汩汩流动,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
他的意识在剧痛与寒冷中浮沉,牙齿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苏烬宁并未出面,甚至没有派人求情。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凤仪宫的最高处,遥望午门方向。
雨幕如织,她的指尖贴在冰冷的窗棂上,触感刺骨,仿佛能感知到那每一棍落下时的震颤。
而在刑场外围的街巷里,十二辆不起眼的油布马车早已悄然就位,车内备齐了上好的金疮药、干净衣物和足够支撑到岭南的盘缠。
药粉的苦香、布匹的棉味、干粮的麦香,在封闭空间中交织成一线生机。
当沈御史被两名禁军打至昏厥、如拖死狗般抬出午门时,其中一辆马车悄然靠近。
车帘掀开一角,青鸢探出头,对着接应的家仆低声命令:“带上大人,快走!活下去,还有仗要打!”
而在宫墙之内的高台之上,萧景珩负手而立,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龙袍。
水珠顺着他俊美而冷硬的侧脸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漠然地望着雨中那抹刺目的血痕被冲刷、蔓延,许久,忽然开口问身边的周谋士:“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周谋士垂首躬身,语带谄媚:“陛下,恨也好,爱也罢,只要皇后娘娘还留在您看得见的地方,那便……足够了。”
萧景珩久久不语。
只有“咔”的一声脆响,他拇指上那枚象征帝王权力的白玉扳指,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细微的粉末随雨水流下,如同崩解的誓言。
夜深,凤仪宫的烛火映着苏烬宁苍白的面容。
她刚刚收到消息,沈御史已被成功救下,送往城外秘所。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萧景珩的疯狂远未到尽头。
单纯的梦境,已不足以唤醒一个主动沉沦的人。
她看向林墨,声音轻得仿佛一缕青烟:“梦境终是虚幻,他需要闻到……真实的,灰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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