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崩塌的轰鸣彻底远去，只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耳鸣的沉闷。厚重的尘埃如同浓雾，在仅存的几处惨绿苔藓微光中缓缓沉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鼻的石粉和一种冰冷的、仿佛浸透了万年怨气的湿腥味。
结束了？
我瘫在岩壁凹陷的冰冷角落里，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遍，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肩头被碎石砸中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后背被潭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与体内那股奇异力量消退后的巨大空虚感交织在一起，让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怀中的重量冰冷而僵硬。诸葛青城。
我低下头，在昏暗中竭力分辨。他惨白的脸孔在苔藓的微光下泛着青气，嘴唇紧抿，没有任何血色，甚至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温度。颈侧那几道青紫色的冻伤痕迹，像丑陋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非人的折磨。他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若非我死死环抱着他，几乎感觉不到那微弱到极致的脉搏，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殿下…”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在死寂的洞穴里微弱得如同叹息。
没有回应。只有尘埃落在衣襟上的细微声响。
恐惧，比面对那幽蓝怨灵时更加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他不能死！小王用命换来的生机，老吴头生死未卜的牺牲…不能就这么…结束！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尘埃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我艰难地调整姿势，将他冰冷的身躯在怀里放平一些，颤抖的手指探向他颈侧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一下，又一下…间隔长得令人窒息，但…它还在跳！
他还活着！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巨大压力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活着，就有希望！必须离开这里！魏忠的爪牙还在外面虎视眈眈！这崩塌后的洞穴，绝不是久留之地！
目光扫过角落边缘。小王化成的幽蓝冰尸，依旧维持着那微微前倾的姿势，如同永恒的守望者。那支钉在他背心、闪烁着幽绿寒芒的毒箭，在昏暗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箭尾还在极其轻微地颤动——刚才的崩塌震动了它。他灰败的脸上，那双扩散的瞳孔空洞地“望”着洞穴入口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警示着那里的危险。
不能走原路！入口不仅被崩塌的巨石和泥沙堵塞了大半，更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弩箭！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抱着诸葛青城站起来。但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冰冷，加上我自身的虚弱，尝试了几次都踉跄着跌坐回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眩晕。
不行！这样拖着他，根本走不了！
我喘息着，目光像濒死的野兽般在昏暗中疯狂扫视。岩壁…凹凸不平的岩壁…必须找到支撑！找到路！
就在这时，借着洞顶一块较大苔藓发出的微弱绿光，我的视线落在了侧后方——我紧贴着的这片岩壁的下方，靠近地面的地方。
那里，在崩塌时被上方落下的巨大钟乳石猛烈撞击过！原本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沉积物的岩壁，被砸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向内凹陷的巨大豁口！破碎的岩石散落一地，露出了后面…更深邃的黑暗！
豁口边缘犬牙交错，散发着新鲜的岩石断裂气息。豁口内部，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深不见底。一股比洞穴里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土腥气的微弱气流，正从那豁口深处丝丝缕缕地透出，吹拂在我沾满泥水的小腿上，激起一片寒栗。
通道？！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通往入口，而是…更深的地下？！
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境的入口？不知道！但这是眼前唯一的、未被堵塞的出路！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再次尝试，这一次，不再试图完全站起。我咬紧牙关，用肩膀死死抵住诸葛青城的腋下，将他沉重的上半身拖起，让他冰凉的身体半靠在我屈起的膝盖和胸膛上。然后，我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背，另一只手摸索着，死死抠住旁边一块从岩壁凸起的、相对稳固的岩石棱角！
“呃…啊！” 我低吼着，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腰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拽着两个人的重量，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向那个幽深的豁口挪动！
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不断阻碍着脚步，诸葛青城冰冷僵硬的躯体像是一块沉重的磨盘，每一次拖动都耗费着我仅存的体力。汗水混合着泥水和血水，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流进嘴角，是咸腥和苦涩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肺部火烧火燎。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地狱！
终于，我的脚后跟触碰到了豁口边缘散落的碎石。一股更强的、带着陈腐气息的冷风从黑暗的通道深处涌出，吹得我汗湿的脊背一阵冰凉。
豁口内部的空间比预想的要狭窄得多。崩塌的巨石撞击形成的通道，歪歪扭扭，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两侧和头顶都是嶙峋尖锐的断裂岩壁，仿佛巨兽的獠牙，随时可能合拢。脚下是倾斜向下的、湿滑松动的碎石坡面。
没有回头路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崩塌的、如同巨大坟墓的幽蓝洞穴。小王的冰尸在昏暗中静默，像一座无言的丰碑。洞口方向，一片死寂的漆黑，但那股被毒蛇窥伺的寒意，却始终萦绕不散。
“走！” 我对着怀中无知无觉的诸葛青城低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身体更紧地护在怀里，弯下腰，几乎是半跪半爬地，拖拽着他，一头扎进了那未知的、散发着陈腐土腥气的黑暗通道之中！
冰冷！黑暗！狭窄！
瞬间，如同坠入了另一个世界。身后洞穴那惨绿的微光迅速被曲折的通道吞噬，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气骤然变得沉闷而冰冷，带着浓重的、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泥土和岩石的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金属锈蚀的味道？
脚下是不断向下倾斜的碎石和湿滑的泥泞，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紧绷的神经。头顶不时有尖锐的岩石棱角擦过，带来冰凉的刺痛。我不得不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匍匐在地，用后背承受着上方岩壁的挤压，将诸葛青城死死护在身体与岩壁形成的狭小空间里。
黑暗剥夺了视觉，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耳边是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心脏擂鼓般的狂跳、碎石滚动的声响，以及…诸葛青城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声。指尖传来他身体冰冷僵硬的触感，每一次试探他颈侧的脉搏，都像是一次生死宣判的等待。那微弱的跳动，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支撑着我麻木地向前挪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爬行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时辰。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机械地驱动着身体。手臂和膝盖被尖锐的碎石磨破，火辣辣地疼。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被疲惫和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
前方，绝对的黑暗深处，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苔藓的…光？
非常微弱，如同夏夜最遥远的萤火，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朦胧的青色？
是幻觉吗？是濒死的征兆？
我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翳和眩晕，再次凝神望去。
那点青色的微光，依旧在那里！虽然微弱飘渺，却无比真实！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它的出现，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牵引住了我即将溃散的心神！
有光！就有出口！就有希望！
一股微弱的力量重新注入濒临崩溃的身体。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拖拽着诸葛青城，朝着那点如同救命稻草般的青色微光，更加拼命地、一寸寸地挪去！
脚下的坡度似乎平缓了一些。通道依旧狭窄，但空气似乎流通稍好，那股陈腐的土腥味中，隐约掺杂了一丝…更难以形容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空旷气息？
那点青色的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它并非来自出口，而是…镶嵌在通道前方一侧的岩壁之上！
终于，我拖着诸葛青城，狼狈不堪地爬到了那光源附近。
借着那朦胧的青光，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一个转折点，变得稍微宽敞了一些。而发出青光的源头，赫然是…一块镶嵌在侧面岩壁上的…石板？
不，不是普通的石板！
那石板大约两尺见方，材质非石非玉，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青黑色。石板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雕刻着极其繁复、古朴、充满了神秘韵味的…纹路！那些纹路深深浅浅，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在石板的中心，构成了一枚我从未见过、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奇特符号！
而青光的来源，正是这枚符号的核心！仿佛有某种能量在其中流转，让它如同活物般，散发出幽幽的、如同冷月清辉般的青色光晕！这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照亮附近一小片区域，驱散了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石板的边缘，与岩壁的接缝处，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苔藓和沉积物，显然已经存在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人工的痕迹！
这绝非自然形成！这条通道…或者说，这面镶嵌着发光符文的石板…是人为建造的遗迹？！
它通向哪里？这符文又意味着什么？
我瘫坐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诸葛青城依旧无声无息，但身体似乎被那青色的微光笼罩，颈侧那几道青紫色的冻痕，在青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前方的黑暗并未结束。通道绕过这块发光的石板，继续向着更深、更未知的黑暗延伸下去。
路，还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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