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初睁开时,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世界,空洞、茫然,倒映着洞顶那些幽绿磷苔投下的、光怪陆离的微弱光影。
没有焦距,没有意识,只有生命从最深沉的死寂中挣扎浮起时,本能的、茫然的微光。
我的心骤然缩紧,屏住了呼吸,连身体的疼痛都暂时忘却,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上。
殿下…
他醒了?真的醒了?
还是…只是弥留之际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我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惊扰了这脆弱无比的时刻。
他的视线在空中茫然地漂浮了片刻,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也无法感知自身的存在。那浓密睫毛的每一次细微颤动,都牵扯着我紧绷的神经。
终于,那涣散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始凝聚。
迷茫的雾气渐渐褪去,显露出其下深潭般的底色,虽然依旧虚弱,却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意识”的微光。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凹凸不平的漆黑岩顶,掠过那些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磷苔,最后…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深深的困惑与虚弱,但在那瞳孔深处,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对于“陌生”环境的警惕,以及…对于我这张脸的…极其短暂的辨认过程。
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在确认。然后,那丝警惕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耗尽了一切力气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认出了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更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唇瓣摩擦,只发出了一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是…你…”
两个字,耗尽了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话音未落,那刚刚睁开不久的眼眸便无力地缓缓阖上,长长的睫毛垂落,再次陷入沉寂。
但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心慌的、毫无生息的死寂。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有了清晰的节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仍在抵抗着某种残留的痛苦,却明显是陷入了深沉的、自我修复的昏迷之中。
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如同潮水般交替冲击着我的胸腔,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
他醒了。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只说了两个字。
但这足以证明,他最核心的心魂火种,保住了!那符印的异变,最终带来的结果是正向的!
我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左手臂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
冷静下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同样糟糕。右臂依旧沉重如石,毫无知觉,体内虽然有一股温和的暖流在缓慢修复伤势,但之前过度消耗的心神和严重的伤势,依旧让我虚弱不堪。
而周围的环境,并未因殿下的短暂苏醒而有任何改变。
弱水潭死寂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威胁。岩壁磷苔幽光闪烁,蠢蠢欲动。我们周身那由符印撑开的、不足半丈的微弱光晕,依旧是我们唯一的庇护所。
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我再次闭上眼睛,不再强行保持清醒,而是引导着体内那股温和的暖流,配合着呼吸,进入一种深沉的调息状态。
这一次,心神不再被剧痛和绝望充斥,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平静,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
洞窟内没有昼夜之分,唯有弱水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以及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死寂。
不知调息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沉重疼痛,但至少有了些许行动的气力。
我首先看向诸葛青城。
他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死寂苍白,而是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莹润。呼吸平稳悠长,心口那枚符印静静闪烁着,淡金的光芒已经重新占据了主导,虽然依旧微弱,却彻底压过了那些暗金的污染纹路,只是符印最中心,那一点极细微的暗色原点,依旧存在,如同瞳孔般深邃。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腕脉。
脉搏依旧虚弱,但跳动得比之前有力了许多,那股冰寒刺骨的诅咒之力似乎被符印的力量牢牢锁在了深处,不再肆意散发。
情况在好转。
我稍稍安心,目光开始打量四周,思考着下一步。
一直困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殿下的符印需要能量维持,我的伤势需要治疗,我们都需要水和食物。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潭边,寻找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更安全、或许能有其他发现的容身之所。
我的视线落在远处那片曾经有着古老刻痕的岩壁上。
那里此刻已经彻底黯淡,仿佛只是普通的岩石。但我知道,那里曾经蕴含着秘密。
或许…这洞窟的其他地方,也会有类似的痕迹?或者…其他的线索?
毕竟,那弱水之主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只要不靠近潭水中心,不主动招惹,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试一试。
我深吸一口气,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忍着全身的酸痛,艰难地站了起来。
右臂沉重地垂在一侧,如同不属于自己的累赘。
我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诸葛青城,低声道:“殿下,冒犯了。”
随即,我弯下腰,用左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他的腋下和膝弯,试图将他抱起。
他比看起来还要清瘦许多,但对于一个重伤虚弱之人来说,这份重量依旧让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咬紧牙关,稳住身形,我将他打横抱起,尽量避开他胸口的伤处。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重伤未愈的身体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在这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上缓慢移动。
我选择沿着岩壁,向着与弱水潭相反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洞窟深处探索。
符印的光芒勉强笼罩着我们,将周围的死气和磷苔逼退在数尺之外。
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洞窟比想象中更加深邃,蜿蜒曲折。除了岩石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幽绿磷苔,似乎空无一物。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条死路,准备放弃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不是死气,也不是苔藑的腐朽味。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干燥的、带着尘土的气息。
我精神一振,加快了些许脚步。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
前方不再是天然形成的岩壁,而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石壁,似乎经过人工的修葺?虽然同样布满岁月的痕迹和苔藑,但其规整的形态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石壁下方,隐约可见一个…坍塌了近半的洞口?
那干燥的气息,正是从那个坍塌的洞口深处传来!
这里…竟然真的有人工建筑的痕迹?!
难道…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难道这玄渊死地之下,并非只有绝境,还隐藏着某些…被遗忘的遗迹?
抱着诸葛青城,我一步步走向那坍塌的洞口,如同走向一个被尘封了万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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