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是一条由沉默和服从铺就的路。
零走在这条路上。
他的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两侧,是两列沉默的、如同移动山脉般的黑曜石人。它们巨大的身躯组成了一道安全的、绝对不会受到任何骚扰的走廊。它们面具上那猩红的裂隙,光芒变得柔和,不再是狂暴的战意,而是温顺的臣服,像一排延伸至黑暗尽头的、诡异的地灯。
它们在为它们的新王,照亮前路。
灰鸦紧紧地跟在零的身后,相隔三步。这是一个她下意识保持的距离,一个既能随时支援,又不会因太过靠近而感受到那股非人寒意的距离。
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那点细微的声响,完全被黑曜石人们沉重的、如同磨盘滚动的步伐所掩盖。每一次“咚”的落地声,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也让她的心脏跟着抽紧。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陪同一个刚刚登基的魔王,去巡视他的地狱领土。而她,是这支送葬队伍里,唯一一个活人。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零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依旧是她熟悉的少年轮廓,瘦削,但在此刻却显得无比孤绝。他的步伐很稳,从最初的踉跄,变得越来越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他不再需要匕首作为支撑,那把沾满血污的武器被他随意地握在手中,像一件无足轻重的装饰品。
他变了。
灰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这不仅仅是气质上的改变,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剥离。她甚至怀疑,如果此刻自己从背后给他一枪,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回头,用那双复杂的眼睛看着自己,而是会用一种分析程序的眼神,计算子弹的动能和最佳的规避路径。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你看,它们比人类好用多了。】
暴君的声音在零空洞的内心世界里响起,平静,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真理味道。
【没有质疑,没有恐惧,没有背叛。只有绝对的、源自基因层面的服从。这才是最高效的‘社会’形态。你正在享用着作为‘王’的权力。】
零“听”着,没有回应。他能理解暴君话语里的逻辑,甚至无法反驳它的正确性。但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欣喜?抗拒?都没有。
只是……接受。
他能感觉到,周围这些畸变体散发出的某种生物能量场,正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缓慢地、持续地流入他的体内。这股能量流像温和的溪水,修补着他撕裂的肌肉,滋养着他干涸的细胞,恢复着他几乎耗尽的体力。
这是一种……共生?或者说,是“服务器”与无数“终端”之间的能量回流?
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陌生的、高效的容器。
前方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一些奇异的、闪烁着磷光的植物。它们像一朵朵倒挂在岩壁上的巨大蒲公英,每一根“绒毛”的顶端,都亮着一点幽蓝色的光。很美,但也致命。
灰鸦的战术目镜瞬间给出了分析数据:【警告:侦测到高频声波源。未知植物,威胁等级:高。】
“当心,”她压低声音,本能地提醒道,“这些东西可能会发出声波攻击。”
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蒲公英”丛林覆盖范围的瞬间,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黑曜石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它们像两辆开路的重型坦克,用自己那坚不可摧的身躯,直接撞了上去。
嗡——!!!
刺耳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声瞬间爆发!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声波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那些幽蓝色的光点在一瞬间亮到了极致!
灰鸦闷哼一声,立刻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即便如此,那股高频的震动依然穿透了她的掌心,让她的大脑一阵针扎似的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在共振。
而那两个黑曜石人,只是身形微微一顿,它们那由特殊生物岩构成的甲壳,对这种纯粹的物理震荡有着极高的抗性。它们继续前进,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将那些“尖啸蒲公英”连根拔起,碾成一地发光的浆液。
很快,一条绝对安全的、寂静的通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零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脚下踩着那些植物破碎的、仍在微微发光的残骸,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是这片死亡区域里唯一的声响。
他从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灰鸦放下手,耳边依旧嗡嗡作响。她看着零的背影,嘴里泛起一阵苦涩。曾几何时,他们经过类似的险境,是她走在前面,用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为他规避风险。而他,则像个好奇而警惕的学生,努力学习着这个废土的一切。那时的他们,是伙伴,是战友,是相互扶持的……人。
现在呢?
她成了一个……被保护的随从。
而他,成了那个走在怪物仪仗队中央的……王。
这种角色的转换,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与疏离。
他们继续深入。巢穴的地形变得越来越诡异。坚硬的岩石逐渐被一种……半透明的、如同软骨般的物质所取代。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一种温热的、富有弹性的生物组织,踩上去会微微下陷,有一种踩在活物身上的错觉。
空气也变了。变得湿润、粘稠,带着一股浓郁的、像是血液与羊水混合在一起的甜腥气味。
他们仿佛正走在一个巨大生物的……食道里。
又穿过一道狭长的裂谷时,新的危险出现了。
从裂谷的上方,传来密集的、如同雨点般的“沙沙”声。灰鸦猛地抬头,战术目镜的夜视功能瞬间开启,她看到了一副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疯掉的景象——裂谷的穹顶上,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成千上万只拳头大小、如同金属甲虫般的生物。
“深渊蜂群!”灰鸦失声叫道。这是拾荒者公会档案里记录的、猩红巢穴最臭名昭着的杀手之一。它们单个并不可怕,但一旦形成蜂群,能在三秒钟之内,将一头成年的“碾压者”啃食得只剩下骨架!
似乎是察觉到了下方的“食物”,整个蜂群瞬间被激活!无数双猩红的复眼亮起,嗡鸣声如同风暴,它们像一片黑色的死亡之云,朝着两人俯冲而下!
这一次,零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黑曜石人们立刻做出了反应。它们迅速合拢,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盾墙,将零和灰鸦完全包裹在中央。紧接着,它们抬起手臂,甲壳的缝隙中伸出无数道锋利的骨刺,让这面盾墙变成了一个……钢铁刺猬。
铛铛铛铛铛——!!!
密集的、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响起。深渊蜂群疯狂地撞击在黑曜石人的甲壳上,用它们那足以咬穿合金的口器啃噬着,溅起一串串细碎的火星。然而,黑曜石人的防御太过坚固,蜂群除了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灰鸦被护在中央,听着外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和啃食声,心脏狂跳。她看向零,发现他正透过盾墙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蜂群。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分析。他似乎在计算蜂群的数量,分析它们的攻击模式,评估它们的威胁等级……
【无序,混乱,低效。】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做出评价,【纯粹依靠数量的堆砌,是最低等的进化形态。只需要摧毁它们的‘蜂后’,整个族群就会瞬间崩溃。蜂后就在上方三百米处,那个能量反应最强的个体。】
零的目光微微上移,精准地锁定了穹顶某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一只体型稍大的甲虫,正散发着与其他个体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他抬起了手。
被他触摸的那个黑曜石人,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图。它巨大的手臂猛地抬起,手臂前端的甲壳裂开,一根长达数米、如同攻城弩炮般的巨大骨矛,从中猛然弹出!
【目标锁定。】
零的意志,通过黑曜石人,精准地锁定了那只蜂后。
咻——!!!
骨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洞穿了蜂群,精准无比地、将那只隐藏在万军之中的蜂后,死死地钉在了穹顶之上!
蜂后的身体爆开,绿色的汁液四溅。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所有还在疯狂攻击的深渊蜂,像是被同时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动作猛地一僵,然后……噼里啪啦地、如同下冰雹一般,从空中坠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危机,解除。
黑曜石人们缓缓地放下了手臂,盾墙再次打开。
灰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零那只还未放下的、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连这个……都能做到?”
“它只是一个延伸的武器系统。”零放下了手,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回答道,“逻辑清晰,执行高效。比枪好用。”
比枪好用……
灰鸦看着自己手中那把陪伴了她近十年的、视若生命的狙击枪,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少年……不,在这个“王”的面前,是如此的……原始和可笑。
他们沉默地穿过了那片由甲虫尸体铺就的地毯。
不知过了多久,灰鸦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在一条相对安全的生物甬道里停下,进行短暂的休整。灰鸦从背包里拿出一支高能营养剂和一壶水,递给了零。
零接了过来。他没有立刻进食,而是先看了一眼营养剂上的成分表,像是在确认燃料的标号。
“零,”灰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踞在她心中许久的问题,“你……还在吗?我是说,‘你’。”
零拧开水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告诉她,‘零’只是一个临时的容器管理员代号。现在,更高级的权限已经激活。】暴君的声音,如同系统提示般响起。
零的嘴唇动了动。他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零’是一个……概念。”他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似乎在组织一种他已经不太熟练的语言,“它代表着挣扎,痛苦,和……不确定性。这些……都是低效的情绪。现在,我的处理器……我的大脑,被优化了。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灰鸦追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艾瑞斯的任务。”零回答,“找到母体。评估。然后……格式化。”
他的回答,冰冷、清晰,像一份行动纲领。没有一丝个人情感的掺杂。
灰鸦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明白了。那个她认识的零,那个会为了保护她而拼命的少年,真的……被锁起来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被“任务”驱动的……程序。
而她,或许只是这个程序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一个被判定为“有益”的……外部设备。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富有节奏的……搏动声,从甬道的深处传来。
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但穿透力极强。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他们脚下这片活着的地面,直接传递到他们的骨骼里。
灰鸦感觉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与那个节拍……同调。
所有的黑曜石人,都停下了脚步。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具上的红光剧烈地闪烁起来,第一次流露出了……焦躁与不安的情绪。
它们在抗拒。抗拒着那个声音的召唤,却又因为零的存在,而不敢违抗新的王命。
零站了起来。他也感觉到了那股搏动。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心跳。
但他没有感到任何孺慕之情。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数据库”里,有某个与这个频率匹配的……密钥,被激活了。
“我们到了。”他平静地说道。
他们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环形悬崖边上。而悬崖的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型空洞。
整个空洞,就是那个“母体”的所在地。
没有狰狞的怪物形态,没有扭曲的血肉造物。
在空洞的正中央,悬浮着的,是一颗……心脏。
一颗巨大到如同山脉般的、半透明的、搏动着的心脏。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流光溢彩的生物薄膜,无数条如同江河般粗壮的、深紫色的血管,从心脏的各个部位延伸出去,如同巨树的根系,深深地扎进了空洞四周的岩壁之中,将这颗心脏牢牢地固定在半空中。
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猩红巢穴为之震颤。
每一次搏动,都有海量的能量光点,顺着那些血管,被输送到巢穴的每一个角落,滋养着这里扭曲的、疯狂的生态系统。
透过那半透明的心壁,他们能看到里面……有一个蜷缩着的、巨大的、看不清面目的……胎儿般的阴影。
这就是“母体”。
这就是艾瑞斯口中,那个痛苦的、失败的基因源头。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灰鸦彻底被眼前这神只般、却又无比诡异的景象震撼了,她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常识,都在这颗巨大的、搏动的心脏面前,被碾得粉碎。
而零,只是静静地站在悬崖边,看着下方那个赋予了他生命、也诅咒了他命运的“起源”。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看到了吗?容器。】
暴君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造物主般的、冷漠的审视。
【我们失败的……第一版草稿。】
【是时候,进行一次彻底的……版本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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