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年间(约公元前93年),长安的冬日似乎格外肃杀。巫蛊之祸的阴影笼罩着未央宫的每一处檐角,连最资深的宦官走过长廊时都屏着呼吸。六十八岁的东方朔病卧在榻上,已是弥留之际。曾经那个在武帝面前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的智者,如今只剩下一把枯骨。
“陛下驾到——”
宦官尖细的通报声让昏睡中的东方朔缓缓睁开了眼睛。出乎所有人意料,汉武帝竟微服亲临这座僻静的宅邸。六旬的天子屏退左右,独自走进充满药味的卧房,在病榻前驻足。
“曼倩。”武帝的声音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严,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朕来看你了。”
东方朔挣扎着想坐起行礼,被武帝按住了肩膀。
“臣……惶恐。”东方朔喘息着,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依然清亮,“陛下为巫蛊之事忧心,竟还来看望老臣。”
武帝在榻边坐下,沉默良久。这个曾经让他笑让他怒让他深思的臣子,如今也要离他而去了。他忽然问:“曼倩,你这一生,对朕说过无数谏言。临终之前,可还有话要对朕说?”
这分明是在索要最后的忠告。东方朔剧烈地咳嗽起来,侍从急忙递上绢帕,上面染着暗红的血渍。
“臣……确有一言。”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但请陛下恕臣死罪。”
“朕恕你无罪。”
东方朔示意侍从取来笔墨。在武帝疑惑的目光中,他用颤抖的手在绢帛上缓缓画下三个奇怪的符号:? ? ?
“这是……”武帝皱眉。
“陛下……可还记得建元元年,臣那三千奏牍?”东方朔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臣这一生……所有的谏言,都在这三个符号里了。”
武帝凝视着这三个符号,眉头越锁越紧。乾为天,坎为水,艮为山——这分明是《易》中的三个卦象。可这组合太过古怪,既非既济,也非未济,更不是任何熟悉的卦序。
“陛下,”东方朔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武帝的衣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若只见其健,不见其险,便是……便是……”
他的手突然垂下,未尽的话语永远停在了那里。
武帝在病榻前默立良久,最终将那方绢帛收入袖中。
回到未央宫,武帝立即召见了所有精通《易》学的博士。可无论他们如何推演,都无法参透这三个符号的深意。
“乾为君,坎为险,艮为止——这是警示陛下止步险境?”
“乾为天,坎为水,艮为山——莫不是要陛下效法山水?”
“或是暗指天地定位,山泽通气?”
每一种解释都似是而非,每一种推论都难以自圆其说。武帝震怒,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满朝博士,竟无一人能解曼倩临终之言!”
就在这个夜晚,太子刘据悄悄求见。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那是东方朔生前赠他的《答客难》手稿。
“父皇,”太子怯生生地说,“儿臣或许……明白太中大夫的意思。”
在武帝惊愕的目光中,太子展开绢帛,指着三个符号:
“乾卦三连,象征父皇开创的盛世;坎卦中满,象征盛世下的暗流;艮卦覆碗,象征应当停止的行为。”
太子的小手指着三个符号的位置:“他将乾置于坎上,是说我朝看似强盛,实则危机四伏。而艮卦在最后,是要我们悬崖勒马。”
“说下去!”武帝猛地站起。
“太中大夫生前给儿臣讲学时说,巫蛊之祸就像坎卦,表面平静,内里凶险。而追究巫蛊的行为就像艮卦,应该停止。”太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他说……父皇晚年猜忌过甚,需要有人提醒。”
武帝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他想起这数月来的腥风血雨,想起那些被诛连的臣子,想起后宫人人自危的眼神。原来东方朔用生命最后的力气,不是在打哑谜,而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劝他停止这场自毁长城的清洗。
“他还说过什么?”武帝的声音颤抖。
“他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最真的真话,往往要藏在谜语里。”
第二日,武帝下诏:停止追究巫蛊余党,释放无辜囚禁者,为冤死者平反。
当诏书传遍长安时,东方朔的灵柩正缓缓驶出城门。送葬的队伍很长,有他提携过的寒门士子,有他救下的无辜百姓,还有那些曾经嫉妒他、如今却真心为他送行的同僚。
在陵墓旁,人们发现了一块早已立好的石碑,上面刻着东方朔亲笔所书的墓志铭:
“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这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用看似滑稽的言语暗含精微的道理,来化解世间的纷争。悠游自在,以此终其天年。
很多年后,当汉武帝在轮台颁下《轮台罪己诏》,向天下忏悔自己的过失时,据史书记载,他的案头始终摆着一方褪色的绢帛,上面是三个渐渐模糊的符号:? ? ?
没有人知道,晚年的武帝是否真的参透了这道最后的谜题。但宫人们传说,每个失眠的夜晚,皇帝都会对着绢帛喃喃自语,仿佛在与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进行着一场永不结束的对话。
而东方朔的故事,也随着这三个神秘的符号一起,永远镌刻在了大汉的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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