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终于在天光微熹时停歇,留下一个被彻底洗刷却寒意更甚的世界。
弥仞从那个救命的浅洞中爬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
泥浆混合着半凝固的血痂,紧贴在皮肤上,如同冰冷的铠甲,不断汲取着她残存的热量。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臂和撞击岩壁的后背,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冷,不断侵蚀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识海中的青玉风茧,在昨夜极限燃烧本源后,光芒已微弱到近乎熄灭,只剩下一点绿豆大小的清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在识海边缘艰难地摇曳。
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可怜的十丈之内,而且极其不稳定,如同信号微弱的残破雷达,时断时续地扫描着模糊的影像。
怀中,《灵枢鬼门针》古籍的共鸣,是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的“活物”。它穿透了身体的麻木和意识的昏沉,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西北,西北。那无声的呐喊比昨日更加尖锐、更加急迫,催促着她必须前进,哪怕爬,也要爬向那个方向。
弥仞拄着乌鳞匕首,如同拄着一根拐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蹒跚地离开了那片被泥石流肆虐过的狼藉谷地,重新踏上了向北的山道。每一步,都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杂着泥水和暗红血渍的脚印。
饥饿,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疯狂噬咬她的胃。连续的高强度奔袭和重伤失血,早已将她体内残存的能量消耗殆尽。
胃里空得发慌,甚至传来阵阵痉挛的抽痛。视线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脚下的路仿佛在摇晃。
不知走了多久,她闯入一片稀疏的枯木林。林间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落叶气息。
就在她背靠一棵虬结粗壮的古树,短暂喘息,目光扫过几株低矮灌木上挂着的几颗青涩干瘪、显然未成熟的野果时。
呜……嗷……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从侧后方的枯枝败叶中传来。
弥仞身体瞬间绷紧,不是源于风茧的预警,那微弱的光芒甚至没有捕捉到异常,而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她猛地扭头。
昏暗中,枯黄的灌木丛无声地分开。一双,两双,三双……足足八双幽绿的光点,如同地狱的磷火,在稀疏的林影间亮起。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兽瞳,死死地锁定了她,瞳孔深处翻涌着饥饿与嗜血的本能。
荒原狼!而且是一群被浓烈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饥肠辘辘的饿狼。
它们体型不算巨大,但骨架结实,皮毛肮脏打结,显然在恶劣环境中生存已久。
它们呈一个松散的扇形,缓缓地、悄无声息地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锋利的爪尖踩在湿软的腐叶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涎水顺着它们森白的獠牙不断滴落,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如同闷雷般的低吼。
空气瞬间被浓烈的野兽腥臊气和死亡的气息填满。
弥仞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现在的状态,别说狼群,就是一头独狼也足以致命。
风茧的感知微弱得可怜,根本无法锁定每一头狼的具体位置和动作。
力量几近枯竭,右臂完全报废,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唯一的武器,就是左手紧握的乌鳞。
跑?不可能,她的体力连维持站立都勉强。
战?九死一生。
头狼是一头体型明显大一圈的灰狼,脖颈处的鬃毛显得格外粗硬。
它停在距离弥仞约三丈外的一块岩石上,幽绿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冷静地评估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猎物。
它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发出了一声短促、低沉的厉嗥。
呜嗷——!
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角,左右两侧,两头体型相对瘦削但动作极其敏捷的恶狼,如同两道离弦的灰色闪电,猛地从枯木阴影中窜出。
一头直扑弥仞的咽喉,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另一头则低伏身体,锋利的爪子狠狠掏向她的腰腹软肋,配合默契,快如疾风。
这是试探,也是绝杀,狼群的狩猎本能。
弥仞瞳孔骤缩,没有后退,也无处可退,背靠的古树是她唯一的倚仗,就在两头狼扑至身前的刹那,她那看似虚弱不堪的身体,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左腿为轴,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向后一靠,紧贴住粗糙的树皮,这个动作险之又险地让开了咽喉要害。
同时,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握着乌鳞匕首,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闪电般刺出,动作幅度极小,却狠到了极致。
——嗤!
——噗!
两道细微却截然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左侧扑向咽喉的恶狼,只觉得右眼窝猛地一凉,随即是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剧痛。
乌鳞匕首那黝黑冰冷的尖端,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它的眼球,深深扎入颅腔。
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所有的扑击力量瞬间瓦解,身体在空中扭曲着翻滚出去,重重砸在泥泞的地上,疯狂抽搐,眼窝血如泉涌。
右侧扑向腰腹的恶狼,预想中撕裂皮肉的快感并未传来。
就在它的爪子即将触及弥仞腰腹衣襟的瞬间,乌鳞匕首那沉重坚硬的金属柄端,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弥仞全身拧转发出的寸劲,狠狠砸在它脆弱的鼻梁骨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呜——!” 这头狼的惨嚎带着浓重的鼻音,剧痛让它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哀鸣着向前翻滚栽倒,鼻血混合着眼泪狂喷,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时无法起身。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以最小的动作,最精准的打击,瞬间废掉两头先锋。
然而,弥仞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强行爆发速度和力量,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右臂和后背的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呼吸骤然急促。
左肩包扎的布条下,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伤口崩裂。
头狼灰鬃眼中最后一丝忌惮瞬间被暴怒取代,猎物临死前的反扑彻底激怒了它,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杀意的长嚎。
嗷呜——!!!
剩下的五头饿狼,包括灰鬃自己,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灰色火焰,带着浓烈的腥风和嗜血的咆哮,从四面八方猛扑上来。
利爪、獠牙,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要将弥仞彻底撕碎,它们不再试探,发动了最凶猛的集群攻击。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弥仞的咽喉。
“吼——!” 绝境之下,一股源自千仞堂血脉深处的混合着无尽煞气的暴戾战意,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冲破了伤痛的束缚。
弥仞眼中瞬间燃起两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她不再保留。将识海中那微弱风茧所能引动的和体内仅存的一丝晶核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左手的乌鳞匕首。
嗡——!
黝黑的匕首刃身,骤然蒙上了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凝练的淡青色光晕,一股撕裂空气的锋锐煞气轰然爆发。
“杀!”
弥仞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她不再固守原地,反而迎着扑来的狼群,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鬼魅般在利爪獠牙的缝隙间穿插,每一次移动都险之又险,每一次挥匕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没有防御,只有最原始的杀戮。
刺眼,穿喉,剖腹,斩断关节。
乌鳞在她手中化作了死亡的旋风,那层淡淡的青芒赋予了匕首无坚不摧的锋锐。
狼爪抓来,被匕首精准地削断爪尖,狼口噬咬,匕首更快一步刺入咽喉。
一头狼从侧面扑向她的伤臂,被她矮身旋步避开,反手一刀捅入柔软的侧腹,狠狠一搅。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浸透了泥泞的地面。
狼的惨嚎、愤怒的咆哮和利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残酷血腥的死亡交响。
弥仞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伤痛被强行屏蔽。
她的眼中只剩下扑来的狼影和必须击碎的致命点,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彻底崩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她恍若未觉。
右臂随着身体的摆动无力地晃荡着,反而成了一种迷惑性的累赘,她的身法诡异而高效,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
灰鬃的利爪撕开了她后背本就破烂的衣衫,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剧痛让弥仞的动作一滞,另一头狼抓住机会,猛地扑向她持匕的左臂。
“滚开!” 弥仞厉喝,身体猛地一个铁板桥后仰,险险避开狼口,同时左腿如同毒蝎摆尾般向上狠狠撩起,灌注了最后力量的脚尖,精准地踢在扑来恶狼的下颌上。
——咔嚓!
令人心悸的骨裂声,那恶狼的下巴瞬间碎裂,惨嚎着倒飞出去。
就在此时,头狼灰鬃抓住弥仞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如同灰色的闪电,从正面高高跃起,张开血盆巨口,带着腥风,直取她的头颅,这是必杀的一击。
弥仞瞳孔中映出那越来越大的狰狞狼口,避无可避!挡?左臂刚刚发力踢开另一头狼,来不及回防。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意志瞬间主宰了弥仞。
她竟然放弃了所有防御,将身体最后一丝力量、连同那燃烧的疯狂战意,全部凝聚于左手乌鳞。
身体不退反进,迎着灰鬃的血盆大口,将乌鳞匕首如同标枪般,由下至上,狠狠捅向灰鬃暴露出的、相对柔软的咽喉下方。
噗嗤——!
乌鳞匕首那裹挟着淡青光芒的锋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坚韧的皮毛和肌肉,深深贯入了灰鬃的咽喉深处,滚烫的狼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浇了弥仞满头满脸。
灰鬃那必杀的一扑,力量瞬间消散。它巨大的身体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剧痛,重重地压在弥仞身上,将她狠狠撞倒在地。
弥仞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如同移位,喉头腥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而灰鬃,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绝望嘶鸣,幽绿的瞳孔迅速涣散,庞大的身躯在弥仞身上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彻底不动了。
头狼毙命。
剩下的两头恶狼,看着倒在血泊中,被头狼尸体压住半边身体的弥仞,以及周围同伴惨死的尸体,眼中终于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它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窜入枯林深处,消失不见。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被血染红的林地。
弥仞被沉重的狼尸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浓烈的血腥味、内脏的腥臊气和泥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左肩的伤口彻底撕裂,鲜血汩汩涌出,浸透了身下的泥土。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而来,淹没了刚才战斗时的疯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她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用力的左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压在身上的狼尸推开。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她仰面躺在冰冷、粘稠、混杂着狼血和自己鲜血的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风箱般起伏。
乌鳞匕首还死死握在左手,刃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
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透着一丝惨淡的光。
怀中的古籍,那急迫的共鸣,在经历了刚才疯狂杀戮的短暂屏蔽后,再次清晰的,如同催命符般敲击着她的灵魂。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近。
弥仞染血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挣扎着,用乌鳞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
看着满地狼藉的狼尸,看着自己身上新增的、深可见骨的爪痕,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
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更重的伤,和更深的疲惫。
她扯下相对还算干净的衣襟内衬,咬着牙,用牙齿配合着还能动的左手,将左肩那道狰狞的伤口草草勒紧、包扎。
动作笨拙而颤抖,每一次勒紧都带来一阵眼前发黑。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一眼那些狼尸是否能提供食物。只是紧紧握着冰冷的乌鳞,感受着那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然后,她拄着匕首,如同一个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残破人偶,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不断滴落鲜血的身体,蹒跚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踏上了通往西北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血途。
身后,只留下满地狼尸和一片被血浸透的泥泞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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