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亲自在雅阁外伺候，他是个精明的中年胖子，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既恭敬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他自然清楚雅阁内这几位年轻公子的真实身份，尤其是居中那位玄袍青年，更是这“醉长安”幕后真正的大东家。只是此事极为隐秘，仅限于核心几人知晓，对外只宣称是某位神秘豪商的产业。
“殿下…哦不，李公子，”杜荷殷勤地执起一只造型别致的青玉酒壶，为众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倾入杯中，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浓郁酒香与清冽果香的冷冽气息，在夏日的空气中氤氲开来。杜荷惊讶地看着杯中酒：“咦？这酒…颜色清透带琥珀光，气味如此独特？不是咱们常喝的剑南烧春或西域葡萄酒啊？”
侍立一旁、机灵过人的店小二连忙躬身，带着自豪的笑意介绍道：“回杜公子的话，此乃本店新近推出的招牌佳酿，名曰‘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柴令武挑眉，“好风雅的名字！有何讲究？”
小二笑容可掬，口齿伶俐：“此名源自本店东家所作的一首新词《鹊桥仙》，其中便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句，意境高远，情致缠绵。东家感其意境，特命人以秘法酿制此酒，取秋日金风之清爽，玉露之甘醇，佐以上等岭南糯米、关中山泉，并辅以秘制花果，经三蒸三酿，窖藏三年方成。酒性清冽甘爽，回味悠长，饮之如沐金风，齿颊留芳，故名‘金风玉露’。几位公子是贵客，掌柜特命小的取窖藏珍品奉上。”
“《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房遗直是几人中文学修养最高的，闻言细细品味，击节赞叹，“妙！妙啊！此句清丽脱俗，情意深挚！想不到贵东家竟是位深藏不露的词坛大家？不知全词可否一观？”
长孙冲和杜荷也露出好奇之色，看向李承乾。他们自然知道这“东家”是谁。
李承乾端起酒杯，轻嗅着那独特的冷冽芬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淡然道：“不过是闲暇时游戏笔墨，偶得几句罢了，不值一提。词作粗陋，恐污了诸君清听。还是品酒吧，莫辜负了这佳酿。”他轻抿一口，一股冰线般的清冽直透肺腑，随即化作醇厚的甘甜与馥郁的果木花香在舌尖绽放，暑气顿消，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见他不愿多提词作之事，心知肚明，便不再追问，纷纷举杯品尝。一时间，赞不绝口。
几杯“金风玉露”下肚，气氛愈加热络。话题也渐渐从美酒佳肴转向了各自的家事。
“遗直兄，”杜荷笑嘻嘻地看向房遗直，“听闻高阳公主殿下近来有喜了？恭喜恭喜啊！你这驸马爷，可是要当爹了！”
房遗直脸上露出一丝初为人父的腼腆与喜悦，拱手道：“多谢杜兄。确是喜事，公主殿下一切都好。”
“哎，说到这个，”柴令武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我家那老爷子，近来是三天两头催我娶亲，相看了几家，都觉不甚合意。还是长孙兄和殿下逍遥，早早定了终身，连麟儿都抱上了。”他看向长孙冲和李承乾。
长孙冲笑道：“柴兄何必着急？缘分未到罢了。我家长乐倒是时常念叨，要替你在宗室贵女中留意一二呢。”
李承乾抱着李绪教他认字的温馨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杜荷：“杜荷，你呢？令尊杜相就没催你？听说你最近往平康坊跑得挺勤？小心被哪家小娘子套牢了，到时杜相可要请家法了！”
杜荷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殿下莫要取笑我！我那是…那是体察民情！与友人雅集！绝无他意！再说了，我杜荷大好男儿，岂会轻易被儿女情长所困？”他夸张的辩解引来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就在这轻松惬意的谈笑声中，楼下大堂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掌声和叫好声！声音之大，连二楼雅阁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盖过了他们的交谈。
“好——！”
“妙啊！对得工整！”
“这位郎君大才！”
“楼下何事如此喧闹？”李承乾微微蹙眉，看向门口侍立的掌柜。
掌柜连忙躬身回道：“回公子的话，是楼下大堂正在举行本店每月一次的‘文魁夺彩’。由本店出三道联对或灯谜，若能全部答对者，可得本店‘天’字席面一桌，并纹银百两的彩头。看这动静，怕是有人连破三关，拔得头筹了！”
“哦？文魁夺彩？倒有点意思。”李承乾来了兴致。他知道这是“醉长安”吸引文人墨客、制造话题的手段之一，效果一直不错。“走，下去看看是何方才子，竟引得满堂喝彩。”他率先起身。
众人也正觉酒酣耳热，闻言纷纷离席，簇拥着李承乾走出雅阁，凭栏俯瞰楼下大堂。
只见大堂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小台，台上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子，面容清瘦，气质斯文，此刻正被兴奋的人群围在中间，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又激动的红晕。掌柜的亲自将一盘盖着红布的雪花纹银和一张制作精美的“天字席”凭信递到他手中。
“恭喜这位郎君！连破三关，独占鳌头！此乃彩头，请郎君收好！也请郎君留下墨宝，为本店增辉！”掌柜高声宣布，满面笑容。
那士子连连拱手致谢，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接过了彩头。
李承乾在楼上看着，微微颔首。他目光扫过楼下兴奋的人群，又看了看身边同样兴致盎然的几位好友，对侍立在雅阁门口、方才负责斟酒介绍的小二招了招手。
那小二机灵得很，立刻小跑上前，躬身听命：“公子有何吩咐？”
李承乾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绣着金线的锦囊，看也不看便抛给小二：“方才你伺候得好，酒也介绍得明白。这是赏你的。”
小二下意识地接住锦囊，入手一沉，轻轻一捏，里面硬邦邦、沉甸甸的，怕是有十几枚崭新的银币！这几乎相当于他大半年的工钱了！小二又惊又喜，激动得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公子厚赏！谢公子厚赏！小的…小的惶恐！”
“起来吧，好生做事便是。”李承乾随意地摆摆手，目光已重新投向楼下喧闹的大堂，仿佛只是随手丢出几枚铜钱。他这随手一赏，既是对小二机灵的认可，也是对“醉长安”生意的肯定，更是上位者对蝼蚁般小人物的一种恩威并施。那小二捧着锦囊，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心中对这位神秘而豪阔的“李公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敬畏。而李承乾的心思，已随着那夺得文魁的士子，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人才，永远是最值得投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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