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斟酌着词句，秀眉微蹙：“新城殿下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好。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发呆，眼圈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妾身试着与她说话，她也只是强笑着应付几句，眼神躲闪，似乎藏着很重的心事。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了委屈，她却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李承乾放下茶盏，眉头渐渐锁紧。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幼妹，他心中是有一份怜惜和责任的。母后早逝，父皇虽也疼爱，但国事繁忙，加之新城性格过于柔顺怯懦，不像兕子那般会撒娇讨喜，得到的关注自然就少了许多。他作为长兄，又忙于国事，对她的关心确实不够细致。
“可曾听宫人说过什么闲话？或是有人冲撞了她？”李承乾的声音沉了下来。皇宫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暗流涌动，捧高踩低之事屡见不鲜。新城性子软，难保不会受委屈。
武媚娘摇摇头：“妾身也留意过。明面上倒没听说什么。但…殿下也知道，这宫里的流言蜚语，有时比刀子还伤人，未必会传到主子耳朵里，却在下面悄悄流传。新城殿下本就敏感，心思又重，或许…听到了什么关于她自己的闲话？或者是…关于她未来的婚事？”她点到即止，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公主的婚事，向来是宫中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对于性格软弱的新城而言。
李承乾的眼神骤然转冷。一股怒火夹杂着自责涌上心头。他疏忽了！只顾着兕子惊心动魄的“大事”，却忽略了新城在深宫中无声的煎熬！她不像兕子，受了委屈或有了心事会直接冲来找他哭诉。她只会默默地承受，把一切都憋在心里。
“查！”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是对侍立在不远处的王林说的，“立刻去查！新城公主近日接触过哪些人？宫人私下可有议论？特别是关于她与长孙诠婚事的风声！若有造谣生事、嚼舌根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杖责三十，逐出宫去！”长孙诠，是长孙皇后的堂侄，也是父皇为新城选定的未来驸马。这桩婚事，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政治联姻色彩。
“是，殿下！老奴这就去办！”王林心头一凛，知道太子动了真怒，连忙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武媚娘看着李承乾眼中翻腾的怒意和自责，温声道：“殿下息怒。严惩造谣者固然必要，但新城殿下心结已生，恐怕非严刑峻法所能开解。”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武媚娘说得对。他看向武媚娘：“依你看，该如何？”
“心病还须心药医。”武媚娘眸光流转，“新城殿下最缺的，或许不是惩罚恶仆，而是陪伴和开导。晋阳殿下性子开朗，与新城殿下姐妹情深。何不让晋阳殿下多去陪陪她？姐妹间说说体己话，总比我们这些外人要强。再者…”她略微停顿，“长孙诠公子那边，殿下或可寻个由头，安排新城殿下与他见上一面？让殿下对未来的驸马有个初步印象，消除些未知的恐惧也好。总好过现在这般，只凭流言和想象，把自己困在愁绪里。”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武媚娘不仅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提出的建议也颇为周全可行。让兕子去陪伴开导，是情感上的慰藉；安排与长孙诠的初步接触，则是从现实层面缓解她对未来的焦虑。
“你说得对。”李承乾点点头，“兕子那边，我自会跟她说。至于长孙诠…”他沉吟片刻，“过些日子就是上巳节，曲江池畔会有踏青宴饮。届时让新城也去散散心，我会安排长孙诠‘偶遇’，让他们远远地先见上一面。”先有个模糊的印象，总比完全陌生要好。
武媚娘微微一笑：“殿下思虑周全。”
李承乾望着远处宫墙上方湛蓝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妹妹正为情所困，勇敢地送情郎奔赴沙场；另一个妹妹却因怯懦和流言，将自己困在深宫的愁云惨雾里。作为兄长，亦是储君，他不仅要守护这万里河山，更要守护好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兕子的路需要他铺就机会，而新城的心结，则需要他更细腻的关怀和疏导。这深宫里的女儿心事，有时比朝堂上的军国大事，更耗费心神。
“走吧，”李承乾对武媚娘道，“随我去立政殿看看母后，顺便…也去看看新城。”他需要亲自去看看那个总是安静得让人心疼的妹妹，哪怕只是坐一会儿，让她知道，她并非无人关注，她的太子哥哥，始终是她的依靠。
春风拂过殿前的玉兰树，新抽的嫩叶在阳光下舒展。深宫之中，少女的心事如同这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需要更多的阳光去温暖和照亮。
东宫，承恩殿书房。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沉水香清冽的气息，一片静谧庄重。
年仅十岁的皇长孙李绪，身着杏黄色常服，身姿笔挺地站在书案前。他继承了父亲李承乾的俊朗轮廓和母亲苏晨的温润眉眼，小小年纪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此刻，他正朗声背诵着《道德经》第三十一章：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稚嫩却清晰的童音在殿内回荡，字字句句，阐述着道家对战争的深刻反思与厌恶——兵器乃不祥之物，万物都厌恶它，所以有道之人不使用它。君子日常以左为贵，用兵时则以右为贵。杀人众多，要以悲哀的心情去悼念；打了胜仗，也要用丧礼的仪式来处理。
李绪背完，恭敬地垂手而立，清澈的目光望向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父亲，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放下手中一份关于辽东军报的奏疏，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赞许：“背得不错，珏儿。老子此言，道尽了战争之残酷，兵戈之凶戾。其悲天悯人之心，值得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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