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贝克医生站在聚光灯的焦点,如同站在手术台前,冷静、精准,掌控着全局。
他刚刚结束了一段精心准备、辞藻华丽却又空洞无物的开场陈词。
将家族企业遭遇的“不幸”,归咎于:
“少数员工未能恪守职业道德的个人行为”(他们已被解雇并移交相关部门处理)
“竞争对手卑劣的商业诽谤”(我们保留采取法律行动的权利)
以及“部分媒体未经核实的、带有偏见的报道”(我们相信公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套标准流程下来,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痛心”与“自省”,又巧妙地将核心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随后是自由提问环节。
台下的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地举手。
“贝克医生!”
《洛杉鸭时报》那位以尖锐着称的女记者率先发难,“您声称这是个人行为,但我们收到的匿名材料显示,涉及问题的药品推广模式,在贝克制药内部已存在多年,并且有高层授意的迹象。
您对此如何回应?”
贝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无理取闹。
“这位女士,我理解您对真相的渴求,这也是我们召开此次发布会的目的。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内部调查,由独立的第三方机构负责。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迹象’或‘暗示’都只是猜测。
我们不能基于猜测去指控任何人,这有违基本的公平原则,不是吗?”
他微微摊手,语气诚恳,目光扫过全场,仿佛在寻求所有“理性人士”的认同。
典型的诡辩,将具体问题引向抽象的原则,避实就虚。
“但医生,”另一位来自网络媒体的年轻记者紧追不舍,“关于那几起与贵公司药品相关的‘意外死亡’案例,家属声称他们受到了压力,被要求签署保密协议并接受远低于预期的赔偿。
这是否属实?”
“我为每一个生命的逝去感到沉痛。”
贝克的表情立刻变得肃穆,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哀伤,“但将个别不幸的医疗事件与我们的产品直接粗暴地关联起来,是不负责任的。
每一个案例都有其复杂性。至于所谓的‘压力’和‘赔偿’,我们始终在法律框架内,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与相关方进行沟通。
我只能说这么多,涉及患者隐私和法律程序,请恕我无法透露更多细节。”
他再次将皮球踢开,用隐私和法律作为挡箭牌。
他自信,在现有证据下,没有人能真正抓住他的把柄。
他正准备示意下一位提问者,语调依旧保持着那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与自信,然而——
---
两分钟前,酒店外几个街区,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十八轮重型卡车驾驶室内。
马库斯·索恩坐在驾驶座上,收音机里正转播着新闻发布会现场的声音。
阿尔伯特·贝克那圆滑、虚伪、带着居高临下“悲悯”的声音,像钝锯一样割磨着他的神经。
但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狂暴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他用粗糙的手掌擦去挡风玻璃内侧因呼吸而凝结的薄薄水汽,动作缓慢而机械。
手指触碰到挂在后视镜上的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毛绒海豚挂件。
那是艾米丽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翳,像是燃尽的炭火。
收音机里,贝克的声音还在继续。
像某种令人作呕的背景噪音。
马库斯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几十年前,那位在达拉斯敞篷车里中弹的“肯纳迪”(Kannedy),权力与阴谋的牺牲品。
想到了那位在华沙下跪的“威利·布兰特”(willy brant)。
想到了那些锈迹斑斑的工厂、倒闭的矿井、战争归来后支离破碎的灵魂…
幻灭感,如同陈年的威士忌,辛辣而苦涩地灼烧着他的喉咙。
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强者通吃,弱者无声。
他关掉了收音机。
驾驶室里只剩下引擎怠速时沉闷的低吼。
他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头盔。
那头盔的造型怪异而滑稽,是一个模仿着家喻户晓的卡通形象——一只咧着大嘴傻笑、名叫“兔八哥”(bugs bunny)的灰色兔子。
头盔是那位自称“骑士”的神秘先生提供的,说是为了“增加一点戏剧效果,分散注意力”。
马库斯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觉得,戴上这玩意儿,或许能让他暂时忘掉自己是谁,忘掉这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将头盔戴在头上,调整了一下。
透过头盔狭窄的视野窗口,世界变得有些变形,更加不真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沉重的挡把,像多年前在高中橄榄球场上,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冲锋达阵一样,肌肉瞬间绷紧。
挂挡,离合,油门踩到底。
巨大的柴油发动机发出愤怒的咆哮,车轮在地面上撕扯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头钢铁巨兽,如同被激怒的犀牛,朝着不远处那座灯火辉煌、戒备森严的希尔顿酒店,发起了决绝的冲锋。
目标,直指宴会厅那面看似坚固、实则根据“骑士”提供的图纸分析出的结构薄弱点的外墙。
---
“关于您个人在该药品研发及推广过程中所扮演的角…”
贝克正不疾不徐地回答着问题,眼角的余光甚至还瞥见安娜在台下向他投来一个鼓励,或许还带着点别的意味的眼神。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压倒了现场所有的声音!
整个宴会厅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疯狂摆动,簌簌地落下灰尘和细小的碎屑。
紧接着,靠近侧面的一大片墙壁,如同被攻城槌狠狠撞击的纸板,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砖石、钢筋、玻璃碎片混合着浓密的烟尘,以惊人的速度向内喷射!
前几排的记者猝不及防,被气浪和碎屑掀翻在地,尖叫声、桌椅倒地声瞬间响成一片!
在弥漫的烟尘和刺眼的应急灯光中。
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黑影,如同史前巨兽般撞了进来——那是一辆重型卡车的车头。
它碾碎了桌椅,撞塌了装饰柱,最终停在了距离主席台不远的地方。
车头严重变形,冒着黑烟,引擎还在不甘地嘶吼着。
整个现场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现实的暴力场景所凝固。
然后,卡车驾驶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弥漫的烟尘中跳了下来。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步伐沉稳,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的那个——画风极其违和的、咧嘴傻笑的“兔八哥”帽子。
这幅景象,荒诞、怪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原始的冲击力。
仿佛一场严肃的正剧舞台上,突然闯入了一个来自疯狂卡通世界的、手持利斧的小丑。
“拦住他!”
短暂的呆滞后,现场的安保人员终于反应过来。
十几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手持mp7冲锋枪甚至更精良的军用级自动步枪的壮汉,如同猎豹般从各个角落扑了上来。
枪口瞬间锁定那个戴着兔子头盔的闯入者。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显然训练有素。
只要目标稍有异动,密集的火网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贝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被身后的椅子绊倒。
安娜和其他工作人员尖叫着躲到了主席台后面。
然而,那个戴着兔子头盔的男人——马库斯·索恩——却对周围黑洞洞的枪口视若无睹。
他没有掏出任何武器,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安保人员迅速靠近,形成包围圈。
就在他们即将扑上来将他制服的瞬间。
马库斯开口了,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沉闷,却清晰地传遍了混乱的现场:
“都别动。”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
“这辆卡车,”他指了指身后那辆还在冒烟的钢铁怪兽,“车厢里装满了c4塑性炸药,足够把这栋楼炸上天。
引爆装置连着我的心跳。
我死了,大家一起玩完。”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撞击是物理上的冲击,那么这句话,就是精神上的核爆。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记者们忘记了拍照,忘记了尖叫,只是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安保人员,动作也明显僵硬了。
他们依旧保持着瞄准姿态,手指搭在扳机上,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投鼠忌器的犹豫和极度的紧张。
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姿态,而非致命的威胁。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滑落,在防弹背心边缘洇出深色的痕迹。
贝克医生感到一阵眩晕,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死亡本身——到了他这个年纪和地位,对死亡并非毫无准备——而是因为这种死法如此粗暴、如此荒诞、如此…不体面。
和一群记者、保安,以及这个不知道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疯子,一起被炸成碎片?
这简直是对他一生所追求掌控感的最大亵渎!
就在这时,那个戴着滑稽兔子头盔的男人——马库斯·索恩——再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无视了周围环伺的枪口,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猛禽,穿透烟尘,死死地钉在了主席台上的贝克医生身上。
“贝克!”
他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沉闷,“阿尔伯特·贝克医生!”
索恩缓缓地、刻意地抬起一只手,伸进了他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夹克内侧。
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所有枪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压低,瞄准了他的胸口。
但索恩的动作很慢,没有任何攻击性。他掏出来的,不是引爆器,而是一把枪。
一把…巨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手枪。
那是一把史密斯&威森 m500 左轮手枪。
巨大的枪身,超长的枪管,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不锈钢材质,在摇曳的应急灯光下显得狰狞而恐怖。
这并非用于自卫或警务的武器,而是为了狩猎大型猛兽设计的“手炮”。
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极端暴力的宣言。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气声。恐惧再次升级。
卡特中队长试图通过扩音器沟通,声音尽可能地保持平稳,“先生,放下枪!我们可以谈!
无论你有什么诉求,我们都可以…”
然而,索恩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再次陷入错愕。
他没有将那足以轰碎颅骨的枪口对准贝克,也没有指向任何一个警察或记者。
他缓缓抬起手臂,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将那冰冷沉重的枪口,死死地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就在那只傻笑着的灰色兔子耳朵下方。
这个动作,将整个局面的控制权,以一种扭曲而极端的方式,牢牢掌握在了他自己手中。
他用自己的生命,胁迫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
贝克喉咙发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钱吗?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
他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索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好笑的笑话。
“钱?”
他重复道,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你觉得我是为了你那肮脏的钱?”
“现在,”索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静之下,是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绝望和疯狂,“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医生’。”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西拉斯如是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