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本该到此为止。
警方、官方,乃至于伊莎贝拉的认知内,发生在斯特林纪念图书馆回廊的刺杀,理应是一次孤立的极端个案。
尽管我礼貌而坚决地回绝了纽黑文警局关于派遣专门安保力量的提议。
我向弗莱彻警监声明,我乐于和每一位友利坚国民站在一起,共同接受这个国家现有安保体系的护佑,无需任何形式的区别对待——甚至在此后也未曾安排任何保镖随行。
但依然没有人认为危险会再度降临。
这不难理解。
耶鲁的校园安全一向被视为常春藤联盟中的典范;
奥尔登·普雷斯科特先生那场声势浩大却收效甚微的失败,足以震慑大多数头脑发热的潜在模仿者;
更何况,伊米塔多公司的“第一英雄”伊莎贝拉·罗西,一直在我附近。
任何稍有职业操守的情报贩子,都不会建议自己的客户在如此严密的防御网中以卵击石。
然而,事态的演进,如同一出由拙劣剧作家编写的荒诞剧,轻易地击碎了所有人的合理预期。
在那位奥尔登先生——或者说,欧文·普莱斯先生之后,意图对我执行物理清除的刺客,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周围。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区和机构,拥有迥异的背景,却共享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结构性的无能。
包括但不限于,伪装成比较文学系女学生的杀手,试图潜伏在钟楼顶端的狙击手,等等各类。
大部分刺客,尽管我已经非常贴心地在精神层面为他们清除了路径上的诸多阻碍,他们依旧未能抵达其预定的攻击坐标。
失败的原因千奇百怪,仿佛一场安排好的失误集锦。
有人因在校园内迷路;
有人在攀爬墙壁时手滑,导致其藏在风衣内侧的m1911手枪落在草坪上,被一对正在野餐的情侣捡到并报警;
一位自称来自德州的杀手,在向路人问路时,因其过于浓郁的布鲁克林口音与人设不符而遭到举报;
更有甚者,一位伪装成韩国留学生的刺客,在见到一位亚裔面孔的教师后,下意识地用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中文热情地打招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有一位携带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的先生,将其藏在一个大提琴盒内,谎称自己是有音乐爱好的学生,
遗憾的是,他似乎对乐器的尺寸缺乏基本常识,那个过分粗壮的琴盒在通过安检门时,因其形状与任何已知的大提琴品牌都存在显着差异而引发了工作人员的怀疑。
最终,在蜂拥而至的挑战者中,过程顺利、成功走到我面前的,只有寥寥三四位。
相比之下,我们的奥尔登·普雷斯科特先生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至少,他完成了一次足够完整的登场,射击角度也没有偏差。
后来者们的表现,则更像是一场灾难。
其中一位,将另一位穿着相似款式西装的工作人员的背影错认为了我,在近距离掏出格洛克17手枪后,才惊觉目标有误,意图撤离——这当然不可能。
另一位则由于对自身臂力缺乏清醒认知,选用了一柄以巨大后坐力闻名的转轮手枪,第一枪便因失控的枪口上跳而打空。
最令人扼腕的,是一位各方面准备都堪称完美的杀手。
他选择了恰当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但在为了追求某种复古的仪式感,购买了一柄山寨的鲁格p08手枪后,其刺杀生涯在第一发射击时便因卡壳而宣告终结。
起初,媒体还会将这些事件作为头条新闻进行深度报道,标题耸人听闻。
但很快,随着刺杀频率的增加与成功率的持续挂零,报道便被降格为社会版面上一条无足轻重的简讯,标题也变得愈发戏谑。
譬如《针对西拉斯·布莱克伍德的刺杀仍在继续——今日份刺客因迷路而错过目标》。
耶鲁校方起初对此表达了严重关切,甚至一度考虑暂停我的访问资格。
但他们很快发现,除了校园内不时刷新出一些可疑分子和不可靠的枪械外,并未对师生的财产与人身安全构成任何实质性影响。
于是,在几次徒劳的协商讨论后,他们也选择了一种听之任之的默许态度。
自惠特尼门到斯特林图书馆的一条路,甚至被校方在官方发布的地图上用红色虚线专门标记为“高风险路段”,并附有文字提醒学生尽量避开。
这几乎没什么用处。
那些精力过剩、向往自由不羁生活的学生,乃至一些年轻的助教和讲师,反而将行走在这条路上视为一种彰显勇气的行为艺术。
“我今天又活着走完了‘杀手之路’!”
“这真是一条可怕的路,据说路上任何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可能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杀手——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社交媒体上,以“#耶鲁猛男”或者“#杀手之路”为标签的帖子和短视频层出不穷。
这还是在校方与官方有意进行信息流限制的前提下。
当然,这种限制并非完全打压,他们很快发现,这种合理的娱乐化视角,能有效消解潜在的恐慌情绪,进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维持了整体环境的稳定。
这不难理解。
正如一间真正有鬼的屋子,若将其精心打扮成一座收费的“鬼屋”,往往比任由其流传为“凶宅”更能带来财富与商机。
尤其是在其中的鬼魂,只会顶着白布床单在走廊里乱晃,缺乏真正危险特征的前提下。
至于伊莎贝拉——她在第二起刺杀事件发生时,表现得不甚担心;
当刺杀者的数量持续增多时,她表达了合理的关切,并再次提出由她或伊米塔多的其他成员在我身边进行贴身保护,当然,依旧被我拒绝了;
而当刺杀频发,且愈发朝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向滑稽地演变时,她则一如既往地陷入了那种混杂着震撼与无可奈何的情绪中。
并和她的那些同龄人一样,逐渐发展出一种乐见其成的观望心态。
不过,这一天,她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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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居住的酒店式公寓的门,被推开,力道略有些重。
伊莎贝拉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brunello cucinelli的浅灰色羊绒衫,下身是一条AG Jeans的深蓝色紧身牛仔裤。
她将一个Goyard的St. Louis托特包甩在玄关的矮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双平日里总是像蓝宝石一样闪烁光芒的眼睛,此刻却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欢迎回来。”
彼时,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阅读一本从图书馆借阅来的小说——一本描写当代家庭生活的通俗文学作品,并非什么传世巨着。
我抬起头,看向她,
“今天过得怎么样?”
“你的语气,就像一位父亲在询问放学回家的女儿在学校过得如何。”
她走到吧台边,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哦,是的。
情境确有相似之处,你刚刚从学术环境中回到我们的临时住处。”
“但那完全不一样。”
“也许。”
我合上书,将其放在身旁的咖啡桌上,“但这并非一个糟糕的询问句式。
它非常有助于提升亲子——或者说,亲友关系,且很能彰显一种民主精神。”
“民主精神?”
她挑起一侧的眉毛,“我可看不出来。”
“特征有的时候源于比较。”
我解释道,
“在这个情境下,若想表达关心,可以有多种多样的表达方式。
譬如,询问你的研究进度,询问你的人际关系,询问你在项目组的表现。”
“听上去没错。”
“但这些问题背后,无一不包含了明确的目的性与绩效考核的逻辑。
它们类似于企业上级对下级的管理模式,试图为你的一天规划出几个可量化的模块,并为每一项任务寻求一个评估指标。
这些指标共同构成了管理学意义上,一个个体的‘表现’。
而‘今天过得怎么样’则完全不同。
它明确以你口头上所叙述的‘好’或‘不好’作为最终的定性标准,直接对接你的主观感受。
尽管提问者时常期望得到的回答是‘很好,我和同学玩得很开心,某门课得了A,老师表扬了我’,但从语句本身而言,它给予了被问者极大的表达自由。”
“你果然是在拿我当孩子看!”
伊莎贝拉的声调略微拔高,脸颊上泛起一丝的红晕。
“哦,那是你的错觉。”
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的打算,
“所以,出了什么事?”
“绑架未遂。”
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绑架未遂?”
“是的,绑架未遂。
就像总有想不开的人去刺杀你一样,也有人觉得,绑架我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吾主啊,”
我用一种略带夸张的、模仿自某个老派黑帮电影的腔调说道,
“我觉得我需要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好谈谈。”
说着,我作势要从腰间掏出什么东西。
“别拿我当小孩子看!西拉斯!”
她几乎是低吼着打断了我。
“哦,好的。”
我放下了那只刚刚做出拿取动作的手,恢复了平静,
“详细说说过程。”
“过程非常简单。”
伊莎贝拉又喝了一口水,似乎在平复情绪,
“在我离开研究楼的时候,一个操着浓重波士顿口音的男人,突然从一辆厢式货车上跳下来,用枪指着我,试图将我塞进车里,说要用我要挟你。”
“没想到真的会有人信了——”
我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那可太糟糕了。
他一定……下场很惨。”
“当然。”
伊莎贝拉走到我面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另一个玻璃杯,也为我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她端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然后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讨论时的正式。
“我觉得,西拉斯,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那些杀手。
之前,那只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没有过问。
但现在,虽然他们没什么真正的威胁,却已经开始影响到我了。
所以,现在这是‘我们’的事了。
这应该不涉及什么需要对我保密的内容。”
“当然,伊莎贝拉。你想问些什么?”
“三个问题。”
她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
“第一,这些人,是你安排的吗?”
“第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处理掉这个麻烦?”
“第一个问题,”
我回答道,
“他们当然不是我安排的。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尽管在他们的路径上,我确实给予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引导’。”
“第二个问题——他们是职业杀手。”
“职业杀手?”
她嗤之以鼻,“他们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
“看看这个,你或许就明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台平板电脑,用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后,我略微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网页的界面,随后将它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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