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需要工作。
马斯克在其早期的手稿中曾断言,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是人类通过改造外部世界来确证自身本质力量的自由自觉的活动。
扎亚茨·马尔采夫曾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然而,现实的纹理远比理论的丝线要粗糙。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通过工作触及“自我实现”,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不过是在为抵达那个理想化的起点而进行前置准备
——搬运砖石,却从未期望见过自己亲手构筑的殿堂。
在踏入阿卡姆新区,正式开始工作前,扎亚茨坚信自己属于前者。
复仇是一簇在他胸腔内稳定燃烧的火焰,被寄予的厚望则是为这簇火焰持续供氧的风箱他的人生是一条蜿蜒但航向明确的河道,终点清晰可见。
诚然,河道中不乏需要妥协的险滩,譬如同时服务于两个阵营的间谍身份,又譬如默许公司合同中那些剥夺员工保障的条款。
但这一切都服务于那个宏大的、有意义的目标。
他与伊米塔多的其他英雄截然不同。
他反复这样告诫自己。
那些人,庸碌者为了钱财,高尚者为了理想,唯有他,是为了复仇。
多么正义、光辉,足以激励人克服一切险阻的动机!
他将在新一批英雄中迅速崭露头角,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新一代洛克菲勒,或是以赛亚。
在签约前的一整天里,他都在浏览公司的官方主页。
这两位英雄的履历与公众形象,都透着一种可以被理解的、令人安心的亲和。
当然,还有那位如神只般高悬于英雄序列顶端的名字——伊莎贝拉·罗西。
但他不敢怀揣那样过分的期待。
怀揣着这样一份被逻辑与信念共同包裹的不可靠的乐观,他结束了为期三天的短暂休假,走进了伊米塔多公司的总部,正式报到。
报道首日,他与其余四名同期入职的同僚,进行集合与体检。
当曙光集团出品的轿车平稳地停靠在阿卡姆新区一处广场的边缘,车门如羽翼般向上展开时,扎亚茨看到了他们。
那是一片由凡尔赛宫式建筑群围合而成的巨大庭院,阳光在精工切割的米色大理石地面上,铺开一层流动的、近乎液态的金色。
他们五人皆是“公民监察员”项目的参与者,来自天南海北,理论上毫无交集。
然而,人群中却有一张扎亚茨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嘿,扎亚茨!”
一个声音穿透了广场上喷泉发出的柔和水声。
扎亚茨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正朝他挥手。
那人穿着一身求职风格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随意解开。
站姿很特别,双肩平展,脊背挺直,双脚分开的距离约等于肩宽,显露出一种已融入肌肉记忆的端正。
“丹尼尔·米勒?”
扎亚茨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事实上,就在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斯特列科夫俱乐部的内部会议上见过面。
两人一边享用着乔瓦尼·沃尔普先生提供的、配有勃艮第红酒的豪华晚宴,
一边听那位俱乐部的主人抱怨他的投资人如何突然失联,如何言而无信,未能按时支付新一季度的预算。
“好久不见。”
扎亚茨脸上堆起笑容,迎了上去。
“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丹尼尔的表情掺杂着惊喜,他张开双臂,给了扎亚茨一个短暂而有力的拥抱。
“你来这里……”
扎亚茨问道。
“和你一样,和他们一样。”
丹尼尔用下巴朝身边的另外三位同僚示意。
那三人也纷纷向扎亚茨点头致意,表情虽不像丹尼尔那般热络,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混杂着友善与同情的正面情绪。
“你也——”
“伊米塔多公司害我丢了饭碗。”
丹尼尔·米勒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仿佛并不在意,或是故作姿态,
“我是个警探,拿过两次市长嘉奖和一次州警英勇勋章。
但我所在的部门被整个裁撤了,而我拒绝了公司提出的收编方案。”
他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出一个框架,像是在展示一幅看不见的报纸版面,
“我想成为一名英雄。
媒体报道了我的事,然后我就被招募进了这个‘公民监察员’项目。
没人会觉得一位肯为民众献出生命的警探居心不良,也没有人觉得一位拒绝安逸岗位的失业者会和公司内部可能的腐化者狼狈为奸。”
“这是真的?”
“当然,我们可是老朋友。”
丹尼尔的手掌拍了拍扎亚茨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就在此时,负责引导他们的b级英雄抵达了。
在穿过一处需要进行虹膜、声纹和步态三重识别的深度安检站后,他们终于进入了英雄的专属疆域,阿卡姆的核心地带。
接下来的全面体检,流程繁琐到令人发指。
除了常规项目中必备的血液、心肺、神经反应测试外,还增添了数项扎亚茨前所未闻的检测:
骨密度梯度扫描、线粒体活性评估、以及一项通过微电流刺激来测算肌肉纤维最大瞬时收缩力的测试。
扎亚茨一直自认身体非常健康,除了发际线后退的速度快得有些令人不安外,几乎是健康男性的典范。
然而,检查报告却像一纸判决书般严厉而不容辩驳。
上面罗列的数据并非指出他不健康,而是将他与某个斯巴达式的、极度严苛的理想模型进行对比后,无情地标示出每一处“潜能未开发”和“效率低下”的区域。
他的心脏每搏输出量被评为“较弱”,肌群爆发力则被标注为“有极大提升空间”。
负责解读报告的工作人员对此的解释直白得近乎冷酷。
“你们即将成为英雄。
体检报告不仅是保障你们的健康,更是为了数据化地规划你们的训练任务。
这是每十五天就必须重复一次的必要步骤。”
好吧,可以理解。
扎亚茨在心中说服自己。
尽管身体被如此不留情面地量化与贬低,确实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他的主体性与自尊心,但结论看上去精确无误。
体检结束后,一位早两个月入职的A级英雄作为向导,带领他们参观整个阿卡姆。
他们所见的景象异常复杂,从A级到副c级英雄的宿舍区,员工食堂,教学楼群,穹顶覆盖的室内运动场,乃至一个完整的商业生活区。
然而,这番景象带给人的感受却异常简单:
惊讶,困惑,最终汇聚成一种令人失语的震撼。
惊讶,源于眼前的现实与他预想的巨大偏差。
扎亚茨原本猜想,在辉煌外表下,阿卡姆新区会是一个纯粹的功能性建筑群,简洁,实用,如同军队的兵营。
英雄们在这里解决基本的食宿,然后将他们赚取的巨额财富用于投资、置业,或是在繁华世界里满足其对奢侈品的欲望。
但这里截然不同。
这里的设计语言是一种毫无节制的实用性,一种不计代价到近乎奢侈的实用性。
最低等级的A级英雄宿舍,其宽敞程度已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
床铺是能够根据睡眠数据自动调整支撑度的智能床垫,家具表面覆盖着便于清洁的纳米涂层,独立的办公区配备了性能过剩的图形工作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型恒温恒湿的金库,以及一间足以存放数年物资的仓库式储藏室。
从不同宿舍区入口处,那些材质不同,装饰不同的门楣门框判断,更高级英雄的居所只会更加便利,甚至会增添一些纯粹的装饰性元素。
至于那些独立的、被称为“宫殿”的c与d级英雄住所,其内部景象则已超出了扎亚茨的想象。
恐怕已接近于君王的待遇。
“有些浪费。”
扎亚茨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是的。”
丹尼尔表示赞同,但他随后补充的暴论却让扎亚茨无法苟同,
“不如沃尔普先生的俱乐部来得实在。这里把太多的钱,都用在制造等级差异上了。”
“完全不明所以。”
扎亚扎总结道。
他们的向导听到了这番对话。
“您弄错了。”
他开口反驳,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位耐心的中学教师,正在纠正学生的无心之失,
“这不是铺张浪费。”
“可这完全没有必要。”
扎亚茨的另一位同僚,一位肤色黝黑,皮肤光滑的女士,立刻反驳道。
她显然也觉察到了其中的逻辑断裂。
向导补充解释道:
“这是公司对每一级英雄的要求。
他们没有动用公司的一分钱预算,所有开销都源自他们自己获得的收入。”
那位女士的声音因惊愕而拔高:
“英雄们不会有怨言吗?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收入为公司做基础建设!”
“完全不会。”
向导再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语气依然温和,
“花费私人财富,也就是内部积分,来升级住所和设施,可以获得‘等级分’。
严格按照公司的推荐流程办事,则会提高等级分的获取效率。
所有英雄都很乐意这样做,这是一条能带来晋升机会、更高待遇的规则。
所有英雄都迫不及待地,想为人类做出更多贡献,没人觉得这是笔吃亏的买卖。”
公司的人们为了某种精神追求,而选择献身——献出自己的时间和财富。
这听上去荒谬无比,却又内含一种朴实的、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当这种认知边缘的个体行为汇聚成一种普遍现象时,便构成了震撼。
而震撼,不止于此。
在员工食堂,他们看到所有英雄都选择了由营养学家精确配比的套餐——食物种类极为丰沛,用餐环境堪比米其林三星餐厅,但菜品的价格却高到匪夷所思。
生活区与购物区的情况也大抵如此。
而教学区,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极其繁忙的精英大学,且永远处于考试周中。
图书馆,教学楼,训练场,人流在建筑之间急速穿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向导介绍说,这里的课程同样需要支付高昂的积分,且并非强制,但人们依旧趋之若鹜。
直到晚上九点,这场漫长的参观才告结束。
除了那位始终保持着专业热情的向导,五名新人都陷入了沉默。
随后,队伍解散。
他们被告知,在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首次训练任务开始前,可以自由活动。
每个人的账户里,都预先存入了一笔相当于数十万友元初始发展积分——用于在公司的常规培训之外,进行个人成长。
但没有人立刻行动。
“你有什么想法吗,丹尼尔?”
扎亚茨问他的朋友。
“我觉得这很难理解。”
丹尼尔的眉头紧锁,“有些……无从下手。”
“或者我们可以等到明天再考虑,”
另一位同僚提议,“我想提前休息,缓和一下心情。”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但丹尼尔看上去却有些犹豫。
他用手指了指他们所在的宿舍大厅。
他们的五个房间入口,都位于这个环形大厅的同一侧。
而在大厅的其他区域,还有数十个同样的房门。
“但现在没有人休息。”
丹尼尔的声音很轻,似乎比起提醒他人,更在意提醒自己,“所有房门上的提示灯,都是绿色的。”
绿色,意味房间内无人。
而大面积的、统一的绿色,只意味着一件事:
这些英雄不是在外执行任务,就是在公司的某个角落进行购物、运动,或是学习。
最终,他们依然选择了休息。
对扎亚茨而言,这是一个在兴奋、迷茫、期待与某种莫名恐惧交织中的难熬夜晚。
他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却在第二日清晨不到七点就猛然醒转。
然而,当他走出房门,下意识地扫视整个大厅时,一种怪异感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上。
他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感觉的来源。
他惊讶地发现——除了他们这五间房门上的提示灯维持红色外,大厅内其余所有房门的指示灯,都依然保持着绿色。
灯光深邃而稳定,悬浮在清晨的宁静中,仿佛从未变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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