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顾言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手中的电子报告仿佛有千斤重。那些复杂的基因序列图和晦涩的医学术语，在他眼中却清晰得残忍。每一个突变位点，都像是“普罗米修斯”烙在顾影生命蓝图上的、带着诅咒的印记。
“这三种实验性方案，”顾言开口，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有些沙哑，但带着属于顾教授的冷静和锐利，“第一种基于cRISpR-cas9的精准修复，成功率模型低于百分之五，且在当前身体状况下，诱发免疫风暴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第二种，反义寡核苷酸药物靶向干预，理论上更温和，但起效慢，需要稳定的身体环境作为支撑，顾影等不了。第三种……”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某个位置敲了敲，“这种利用腺相关病毒（AAV）载体进行基因补偿的策略……是谁提出的？”
灰雀站在床边，回答道：“是总部聘请的，一位在AAV载体递送领域享有盛誉，但因其激进观点而备受争议的专家，代号‘织网人’。”
“织网人……”顾言低声重复，眼神锐利，“我知道他。他的理论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他设计的AAV衣壳改造方案，确实有可能突破血脑屏障，将功能基因更有效地递送到中枢神经系统，但这同样意味着不可控的脱靶风险和更强的免疫原性。这几乎是在走钢丝。”
“这是目前分析下来，理论上起效最快、可能直接针对神经系统核心缺陷的方案。”灰雀平静地陈述事实，“风险与收益并存。选择权在您。”
选择权。这三个字像巨石压在顾言心头。将妹妹的生命，寄托于一个备受争议的、高风险的理论上？还是选择更保守、但可能错过最后时机的方式？或者……眼睁睁看着希望流逝？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顾影小时候天真烂漫的笑脸，闪过她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模样，闪过地下基地里那绝望的红色警报。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联系‘织网人’。”他对灰雀说，“我需要和他直接对话，了解所有技术细节，评估每一个可能的风险节点。在顾影身体状况允许进行任何干预之前，我必须确认这是最优解，或者……找到将其优化成最优解的方法。”
他没有盲目选择，而是选择以专家的身份，深入虎穴，去驾驭这头可能救人也可能噬人的理论猛兽。这是他的战场，他必须亲自上场。
灰雀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开始安排。她知道，这才是顾言——永远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哪怕身处绝境，也要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顾言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苏晚。她怀里依旧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像抱着一个沉睡的婴儿，或者说，一个随时可能惊醒的恶魔。“数据……”他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苏晚抬起头，与他对视。她的眼神里有疲惫，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淬炼的坚定。“我不知道。”她再次诚实地回答，“公开全部，可能会引发我们无法预料的恐慌和混乱。交给A.E.G.I.S……我还在观察。”她看了一眼灰雀，后者面无表情，并未因她的直言而显露任何情绪。
“它在你的手里，苏晚。”顾言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你是唯一一个，既亲身经历了这场黑暗，又亲手掌握了它全部秘密，并且……活下来的人。你的决定，不应该被任和人左右，包括我，也包括A.E.G.I.S。它应该基于你的判断，你认为怎样做，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对得起……我们挣扎求存的这份意义。”
他没有劝她公开，也没有劝她交出，而是将这份沉重的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她。这是信任，也是更大的责任。苏晚感到肩膀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但她没有退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需要时间。”她重复着这句话，但这一次，语气里少了迷茫，多了深思。
就在这时，灰雀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她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走到一边低声交谈了几句。片刻后，她走回来，脸色略显凝重。
“有两个消息。”她看向顾言和苏晚，“第一个，我们追踪到李理事一个可能藏匿点的线索，位于邻国一个与‘磐石基因’有隐秘往来的私人岛屿上。突击队正在评估行动方案。”李理事的下落！这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让刚刚稍显平静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第二个消息，”灰雀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异样，“国际基因伦理委员会（IGEc）和世界卫生组织（who）下属的一个特别调查组，已经正式致函A.E.G.I.S和一些主要国家政府，要求共享‘普罗米修斯’事件的‘完整技术数据和伦理审查记录’，理由是评估其对全球生物安全的‘潜在系统性风险’。”
IGEc和who？苏晚和顾言都愣了一下。这代表着官方和国际组织的正式介入，但“共享完整技术数据”这个要求，其背后的意图却有些微妙。是真正为了评估风险，还是某些势力想借此机会，获取“普罗米修斯”那些被隐藏的、可能极具价值（哪怕充满罪恶）的技术成果？
“‘织网人’的理论，或许就借鉴了‘普罗米修斯’某些未公开的前期研究。”顾言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理事在逃，国际组织虎视眈眈，顾影命悬一线，数据归属未定……救出基地，远非结束，只是将他们抛入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旋涡。战场从未消失，只是转换了形态。
顾言拿起那份关于基因治疗方案的报告，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苏晚则抱紧了怀里的电脑，眼神在挣扎中逐渐沉淀出自己的力量。灰雀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和潜在的盟友。
未竟的战场，硝烟从未散去。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智慧、勇气与人性的考验。阳光依旧明媚，但照进的这间病房里，三个人的心中，都已绷紧了迎接下一场风暴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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