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赠予的每一颗糖,都在暗中标好试炼的价码。」
九月中上旬,已然入了深秋。
窗外的梧桐被秋霜浸染,叶片呈现出一种近乎燃烧的金黄。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下一片,为柏油路铺上一层柔软又易碎的地毯。
空气里,却被桂花的甜香充斥着。
周五,深夜两点。
林满终于从思维导图的缠绕中挣脱,疲惫地按着眉心。
一抬眼,便望见了陷在懒人沙发里的顾沉。
为了陪她梳理几个核心品牌的脉络,他已经在这里陪了她好几个小时,膝上还摊着那份被他用红笔批注得条理分明的商业报告。
她放轻了脚步,拿出一条薄毯,小心翼翼地想为他盖上。
然而,就在毯子即将覆上他身体的瞬间,他缓缓睁开了眼,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蒙,捕捉到了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林满愣神的刹那,撑起身子,长腿一迈跨到床边。不等她反应过来,顾沉已经翻身,躺在她的床上。
顾沉就那样占据了床的一边,侧着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将被子也顺势拉过了一角盖在身上,仿佛这本就是他的领地。
林满彻底石化了,手里还举着那条显得多余又可笑的薄毯。
“你……回自己房间睡。”她找回声音,但话说出来却没什么底气。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翻身背对她,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带着浓浓的睡意和理直气壮的鼻音:“不想动了,就在这儿睡。”
“顾沉!”
“嗯……”他应了一声,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仿佛是在为她“腾出”空间,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
“......”
林满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推也不是,收也不是。
看着那个霸占了自己床铺的男人,哑口无言,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浴室。
等她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卧室,月光正透过薄纱窗帘,轻柔地为床上那个占据者镀上一层银边。他侧躺着,似乎睡得很沉,对外界毫无防备。
林满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床边。
目光从他舒展的眉心,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
脑海里,是他晚上在报告上圈画的清晰逻辑,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陪自己熬夜时的低声探讨。
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这无声的陪伴精准击中。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就当是……给他的奖励吧。
驱使着这个念头的,并非疲惫,而是一种满溢的欢喜与心动。
她屏住呼吸,俯下身,一个轻柔又珍重的吻,印在了他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林满的心跳却如擂鼓,脸颊也瞬间烧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贴着床沿躺下。身后那片灼人的热源清晰可感,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而那个男人,在感觉她躺下后,唇角终于无声地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那一夜,她听着他的呼吸声,竟也睡得格外香甜。
......
今天,是决定林满能否转正的日子。
前一晚,她的梦里全是商业模型与品牌logo,在眼前混乱地飞旋。
清晨的餐桌前,林满依旧在笔记本电脑上反复检查着报告的最终版。
指尖在触控板上机械地滑动,眉头微蹙,审视每一个字,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可能被挑剔的细节。
“还在看呢?”
顾沉将一杯热拿铁推到她手边,嗓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温和,“从昨晚到现在,这份报告你至少检查了二十遍。再完美的报告,也经不起第一百次的审视。”
“我……”林满抬头,眼底的血丝泄露了她的不安,“怕不够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沉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车停在西王大厦楼下。
下车前,顾沉看出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眼底带着鼓励的笑意:“别紧张,去吧。肯定是‘无罪释放,并委以重任’。”
她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心头的紧张稍减。
奥星广告创意部。
一进公司,林满便将报告的电子版发给了杨晴姗,并把纸质版交给了Amy。
下午创意部开工作分析会,林满也被通知参加。
会议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严肃。
杨晴姗坐在主位,气场强大,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让空气都仿佛稀薄了几分。
林满作为新人,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末端,认真地做着笔记。
会议前半程,是对近期几个项目的复盘总结,杨晴姗的点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让几个设计师都额头冒汗。
“……以上是上周的工作总结。”杨晴姗合上手中的文件,话锋一转,“接下来,我们谈一个新案子。”
会议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骚粉色衬衫的身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正是公司的资深广告设计师,Leo。
“哟,还在开会呢?”他拉开杨晴姗身边的空位坐下,姿态随意,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那声轻佻的招呼里,听不出半分对迟到的歉意。
杨晴姗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说了声:“继续。”
林满在入职第一周就已明白,这位深得甲方青睐的Leo野心极大,觊觎杨晴姗的位置已是司马昭之心。他的迟到与不屑,早已是部门众人习以为常的挑衅。
会议继续推进,直到投影幕上出现了三个古朴的大字——“百年斋”。
“‘百年斋’,一个濒临淘汰的老字号糕点品牌。客户固执,预算有限,目标却是全面的年轻化升级。”杨晴姗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全场,“典型的硬骨头,谁来啃?”
话音落下,刚才还热烈讨论的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
资深设计师们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开始了集体“神游”。
就在这片死寂中,Leo那被刻意柔化了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慵懒:“哎呀,这么有挑战性的案子,几个高级设计师手头都有大项目,怕是分身乏术哦。”
他转了转手里的钢笔,目光像锁定猎物一般,精准地落在了林满身上。
“杨总监,”他对着杨晴姗,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您亲自招来的高材生,一直也没个正经项目练手。不如,就让林满试试?正好,也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看看杨总监您的眼光有多独到。”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满身上,审视、同情、幸灾乐祸,不一而足。她成了这场权力角逐中,被推到阵前的棋子。
杨晴姗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中抬起,落在了林满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她没有替林满解围,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林满,你怎么想?”
林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沉吟片刻。
她看向杨晴姗,字句清晰地说:“我听您的安排。”
Leo那精心描画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新人竟如此滴水不漏。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杨晴姗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眼眸掠过毫不掩饰的激赏。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干脆利落,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百年斋’项目由林满负责。我会辅助,具体的创意团队,之后会再安排。散会。”
说完,她率先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周围的同事们陆续离开,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有人幸灾乐祸地与Leo交换了一个眼神。
......
会议室的人渐渐散去,林满刚坐回工位,后背的冷汗还未干透,Amy就走了过来。
“林满,杨总监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Amy走过来,轻声说道。
“好的,谢谢。”
林满稳了稳心神,轻轻叩响了那扇象征着部门权力核心的磨砂玻璃门。
“请进。”
推门而入,杨晴姗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那份决定她去留的深度分析报告,就放在偌大的办公桌上。
“杨总监。”
杨晴姗转过身,示意她坐,自己则不紧不慢地操作着手冲咖啡壶。室内很静,只有细细的水流声和渐渐弥漫开的咖啡醇香。
室内,只有水流注入滤杯的细微声响,以及咖啡豆被热水唤醒的浓郁香气。
杨晴姗才终于开口,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
“你的报告,我看了。”
林满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逻辑清晰,数据详实,观点也很大胆。”
杨晴姗的评价客观而中肯,随即话锋一转,“但它终究是纸上谈兵。你缺的,是将这些漂亮的理论,变成能为客户赚钱的方案的实战经验。”
她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林满:
“会议上,Leo把‘百年斋’丢给你,确实没安好心。但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机会——看看你,是只能写出锦绣文章,还是真能啃下硬骨头。”
“‘百年斋’项目,客户顽固,预算拮据,品牌形象积重难返。”
她停顿了一下,给林满消化的时间。
“但越是这样的项目,越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触到从市场调研到多方博弈的全过程。它附带的几个景区联名推广,能让你学到的东西,比做十个光鲜亮丽的大品牌还要多。”
“所以,放手去做。这个项目,我给你犯错的机会。”
杨晴姗的承诺具体而实在。
“团队的人,我会帮你配齐精英。我的权限内,所有设备和资源库,你都可以通过Amy直接调用。”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既是敲打,也是期许:“林满,我欣赏的不是听话的兵,而是能打胜仗的将。不要让我失望。”
林满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明白。”
“嗯,”杨晴姗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去吧,从前期调研开始。”
林满走出杨晴姗办公室。
回到工位,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开始搜索关于“百年斋”的一切信息。
海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这个品牌,正如杨晴姗所说,是一块矛盾的“硬骨头”。
窗外的秋阳,透过玻璃,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满临近下班,满脑子都是项目前期调研的行动方案。
她拿起手机,迅速给顾沉发了条微信。
【林满】:你下班了吗?
几乎是秒回。
【顾沉】:我已经在楼下了。
十五分钟后,林满抱着电脑包坐上顾沉的副驾,直接报出“百年斋”总店的地址。
顾沉启动车子,闻言,“百年斋……怎么突然想去那儿?”
“新项目。”林满言简意赅,侧头看他,“客户顽固,品牌老化,但东西是真好。我得先把自己变成它的深度用户。”
顾沉“嗯”了一声,眸色深了几分,没有多问。
车子停在一条颇有年代感的老街巷口。
百年斋的门脸古朴,和周围时尚的店铺比起来,的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她身侧的顾沉,在踏入店门的瞬间,眸色就深了些许。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店内古朴的木质柜台和墙上泛黄的老照片,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笑意。
那是一种近乎怀念的神情。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菜单上有的,每样都来一份。”林满指着玻璃柜台,豪气干云。
店员阿姨都愣了一下,确认道:“姑娘,每样一份?我们这儿有三十多种呢。”
“对,每样一份。”
顾沉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眼底泛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没阻止,只是默默上前付了款,然后拎过那两大袋沉甸甸的糕点。
回到家,林满把二十几个打包盒在茶几上铺了满满一桌,场面颇为壮观。
她翻开笔记本,表情严肃得像在主持一场重要的产品测评会。
“来,尝尝。”她拆开一盒枣泥酥,精准地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顾沉。
“闭上眼,告诉我你吃到了什么?别说‘好吃’这种词,要形容,要感觉。”
顾沉有些好笑地接过,依言放入口中。
那股熟悉的的枣香在味蕾上化开。一瞬间,某些尘封的记忆被倏然唤醒。
“第一口是什么感觉?甜度怎么样?后味呢?有没有什么能联想到的场景或者词语?”林满像个记者,连珠炮似地发问。
顾沉细细品了品,沉吟道:“枣泥很细腻,甜度刚好,不齁。后味有一点果仁的焦香……感觉很安稳。”
林满迅速记下“安稳”,又拿起一块绿豆糕递过去。
“这个呢?”
顾沉看了看上面精细的祥云纹路,才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有很清爽的豆香。这个花纹的模具,他们几十年都没换过。”
“嗯?你怎么知道?”林满抬起头,有些好奇。
顾沉神色自若地岔开了话题:“小时候家附近有家老店,用的也是这种。尝尝这个荷花饼吧,看样子这个应该是招牌。”
他的语气自然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林满看向那个荷花饼,没有多想。
测评会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从枣泥酥到桂花糕,再到杏仁饼……当林满将造型最漂亮的桃花酥一分为二,准备递过去时,顾沉靠在沙发上,露出了求饶的表情。
“小满,我不想我的晚饭只吃这个。”他按着自己的胃,一脸“痛苦”。
看着他耍赖的样子,林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晚上的紧绷感终于得到了纾解。
顾沉正含笑看着她。
他眼底的温柔深不见底,藏着她看不到的缱绻。
对他而言,这满桌的糕点,每一口都是童年的回响,是爷爷曾经的一个战友——程爷爷手掌的温度,是那个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午后。
而现在,这些旧日的回忆,正和他崭新的未来——眼前这个为了工作而闪闪发光的女孩,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想,有她在身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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