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等一场宣判,一场关于爱与未来的,最终审判。」
三月中下旬。
上海剥离了峭寒的风骨,开始酝酿着初春,温润而绵软。几片初生的梧桐叶在天光下,零零几片舒展,想接住这座城市流光溢彩的温柔。
林满的生活,依旧在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高速而撕裂地运转着。
这天深夜,当电脑屏幕上最后一个复杂的分子重构模型,在历经数百小时无休的超级运算后,终于那代表着“完美匹配”的绿色荧光时,整个【衍新】实验室,响起了一声集体的,被压抑至极限后终于挣脱桎梏的嘶吼。
“成功了!Lin!我们成功了!”
一位教授激动地抱住了身旁的同事,那双看惯了精密数据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孩子般的、晶莹的泪光。
做到了。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不仅完美地“复制”了SeraNide-max?,更是在此基础上,通过一种全新的、更为高效稳定的催化路径,优化了其核心分子链的活性与持久度。
这意味着,一个全新,一个足以在功效上完全覆盖甚至超越SeraNide-max?的划时代成分,诞生。
“chronos-Gene?”。
林满看着屏幕上那串完美的、闪烁着胜利光芒的数据链,缓缓地靠在了冰冷的实验椅背上。
没有欢呼,没有流泪。
胜利的后坐力如迟来的海啸,将她最后紧绷的神经冲垮,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抽空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的仿佛被抽离,周遭鼎沸的人声渐行渐远。
唯有眼前那些由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次推倒重来、无数杯咖啡与无数场自征,占据着空茫且绝对的平静。
她赢了这场与时间的赛跑。
今夜之后,这份数据走完最后的调试流程,她就必须持此,去找顾沉,将自己的“战果”摆上一场最直接、却不知结果的谈判桌。
用这项技术去置换顾氏集团觊觎已久的SeraNide-max?。
他会答应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这是亲手斩断他们之间最后那根早已岌岌可危的蛛丝。
想到这里,林满像是被无数的手攥住,缓缓收紧,挤压出密不透风的钝痛。
深知,这是必行之棋。是于这场残局之中,唯一可落子之处。想到即将到来的对峙,她便陡然变得沉重。
她贪恋着maison privée的每一次相聚,贪恋那份能让灵魂暂时失重的喧嚣。
只要能看见他,感知到他就安坐于不远处的角落,那颗浮沉已久的心,便仿佛寻到了一枚可以片刻停泊的、微小却坚固的船锚。
maison privée。
随着聚会渐成为一种常态,几人的话题也从风花雪月的八卦、各领域的学术问题,转向了人与人之间的话题,乃至婚姻与家庭的探讨。
起初,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绕开了这片雷区,唯恐不慎,牵扯到那两座沉默冰山的核心。
酒精微醺,空气变得松弛。
陆离刚完成一幅新作,预备挂在maison privée的廊间。画中是一对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的白发伉俪,相拥无言。那画面,沉淀着时光的温度,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岁月流淌的声音。
江焰盯着那画,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你们说,两个人到底得有多幸运,才能遇到这种一起白头的婚姻?你们说说这婚姻是什么?”
空气中的谈笑声,瞬间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细若游丝地投向了林满与顾沉。
林满正端着一杯红酒,靠在窗边看夜景。
听到这话,她晃动酒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轻飘飘的语气,开口道:“应该是……合伙创办一家公司。爱情是天使轮融资,激情是风口红利。但真正决定存续的,是日复一日的运营磨合,是风险共担的责任契约,是无数次濒临清盘,却在看见合伙人眼神的瞬间,选择再坚持一轮的……不甘。”
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无声地,刺入顾沉的心脏。
在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她话语里那份被磨损至骨的疲惫与苍凉。
“那……要是真经营不下去了呢?就只能……破产清算了?”温执杭小心翼翼地探问。
“可以申请重组啊。”一旁的陆离突然插话,看了一眼林满,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只要双方股东仍存意愿,核心资产尚在,引入新资本,调整经营战略,总有盘活的希望。最可怕的,不是破产,是其中一方,连重组的谈判桌都不想上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地扫向坐在最角落阴影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没有了往日的凛冽对峙,亦没有刻意的疏离闪躲。。
那眼底,是一种她无法破译的深沉,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痕的平静。
林满的心,仿佛被这道目光轻轻触碰,骤然一缩。
就在这时,许是酒精壮胆,又或是好奇心压过了理智,江焰将一个炸弹般的问题直直抛下:“林满,你和沉哥,当初到底怎么成的?传授传授经验!我也学学,怎么攻克你们这种……呃……高智商女神。”
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连浮尘都凝固在光线里。
沈苏苏几乎想扑上去捂住江焰的嘴。
林满端着空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抬眼,迎上江焰那双因醉意而格外真诚的、求知若渴的眼眸,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和顾沉的开始?
那是一段充满了细微吸引和她单方面告白。如今想来,只剩啼笑皆非的过往。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触碰到那些早已结痂的伤口,让这虚假的和平,瞬间破碎。
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搪塞:“江焰,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江焰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就是好奇!你说,你们俩,一个冷得像南极冰川,一个看着也……也拒人千里,怎么就对上眼了?难道是传说中的‘负负得正’?”
林满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是什么,让她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
或许是今晚的威士忌太烈,又或许是他当年实验室里那盆栀子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不是负负得正。”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是我追的他。”
这话一出,整个包间,坠入了比方才更彻底的死寂。
连低回的爵士乐,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陆离满眼震惊,江焰直接石化,周靳言与温执杭脸上,也浮现出同款的难以置信。
林满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只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语调,继续道:“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把及时的伞,一件冲锋衣,和一盆……他养在实验室窗台的栀子。”
她说的每一个意象,都如此简单,干净,清晰,却又饱含着无尽的故事性,像一幅幅被时光尘封的、无声的电影画面,在众人脑海中缓缓铺展。
“然后,我就在实验室里,跟他表白了。”她顿了顿,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像是为那段奋不顾身的岁月,举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祭奠。
她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咚”,也像是在为那个故事,敲下一个决绝的休止符。
而后,她抬眸,目光终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始终蛰伏于阴影中的男人身上。眼神平静,坦然,甚至噙着一丝挑衅的、自毁般的笑意。
“对了,还有。”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道出。将那些滚烫的过往,一丝一缕地抽丝剥茧般,展露在众人面前。
“也是我,向他求的婚。”
说完,她收回视线,重新靠入沙发,对着早已瞠目结舌的江焰,淡然一笑:“就这么多。想听完整版的,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讲完。”
这番话,云淡风轻,却重于千钧。
她在用这种最含蓄的方式试探,并告诉他:顾沉,你看,我什么都记得。也同样,我没忘过,我爱你这个事实。
就在包厢内的气氛凝滞如冰,一触即碎之际,顾沉,却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无人能懂的、深沉的自嘲。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情绪尽数褪去,只有一片沉寂的、望不见底的深渊。
顾沉看着一脸迷茫的江焰,用一种过来人且无波无澜的口吻,说道:“她说的,只是故事的开篇。”
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满,那眼神,像是在透过她看着那个很多年前的自己。
“有些感情的开始,不是因为谁追谁,而是因为,其中一方,早就为另一方,准备好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偶遇。”
他言尽于此。
这番话,像是一个谜题,让在场的人,愈发看不懂了。
林满也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彻底搅乱。
就在这时,林满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明亮,像一阵穿过山谷的风,瞬间吹散了这满室的凝重与尴尬。
她站起身,环视一周,那双因微醺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鲜活光芒。
“好了,别说这些陈年旧事了。”
她的语气轻快得近乎反常,仿佛刚才那个满身伤痕的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这个周五,天气预报说是个大晴天,我们……去露营吧?”
这个提议突兀,却又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露营?!”江焰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尽是兴奋,“好啊好啊!去哪儿?我来安排!”
“就去上次那个地方吧。”林满轻声说,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顾沉的方向,“我觉得,那里挺好的。”
陆离与温执杭相视一笑,欣然颔首。
只有沈苏苏,在听到林满这个提议的瞬间,唇边的笑意,微微凝固。
沈苏苏看着林满脸上那副前所未有的明媚与松弛,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太知道林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满这副姿态,不像是在释怀,而更像是……最后的平静。
沈苏苏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身旁周靳言的手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能对抗未知的力量。
周靳言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无声地,给予着最沉稳的支撑。
而林满,在江焰和陆离讨论要不要带新装备的讨论声中,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那辛辣的液体,是为她自己,斟满的一杯壮行酒。
目光,再也没有落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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