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遥远的距离，结最亲密的同盟。」
清晨的阳光，像被过滤掉所有温度的月华。
透过落地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安静的光带。
林满醒来时，下意识地向身侧伸出手臂，身旁的床铺早已空了，只有一片冰凉平整的褶皱。
昨夜的余温，早已被这无情的晨光驱散得一干二净，唯有他那清冽好闻的气息，还如同一缕抓不住的薄雾，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枕间。
昨夜从湖心栈道回来后，自己是如何像个孩子般耍赖，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腰，固执地不让他走。他没有强行离开，而是将她拥入怀中，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直至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最后，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她的房间。
“叮咚——”
【小红心emoji】：早餐叫好了，记得吃。会上见。
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却是最温柔的叮嘱。
“会上见”，一句心照不宣的暗语，将她从那片缱绻的温存中，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洗漱，换衣，化妆。
再次站在镜子前时，昨夜那个在他怀里温存缱绻，卸下防备的林满，已经被悄然隐藏。
上午九点，度假村最大的国际会议中心，早已座无虚席。
这里汇聚了国内乃至全球科技与资本圈最顶尖的一批专家人才。每一个佩戴着嘉宾证、步履从容的身影，都可能是在榜单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行业巨擘，或是在某个前沿领域手握颠覆性技术的科研泰斗。
林满刚在董事嘉宾区落座，便感觉到了数道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她没有理会，平静地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专注地浏览着会议议程。
几分钟后，会场入口处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顾沉到了。
他一身深色的西装，领带是林满送他的那条——一个藏在衣冠楚楚之下的隐秘信物。西装的纽扣闪着金属光泽，将他本就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愈发疏离。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办方预留的第一排核心嘉宾席，那个位置，与林满隔着一条宽阔的、仿佛泾渭分明的过道。
两人默契地，没有进行任何眼神交汇。
上午的论坛，是纯粹的技术盛宴。
从量子计算的最新突破，到基因编辑的伦理边界，再到可控核聚变的商业化路径……一个个代表着人类智慧结晶的议题被抛出，引发了一轮又一轮激烈的、却又极富建设性的探讨。
林满和顾沉，就像两个互不相干的观众，各自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里，全程零交流。
下午的座谈会过半。
“各位尊敬的专家朋友，各位各行各业的董事，总裁。”主持人那充满了激情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接下来的这个环节，将是本次座谈会的压轴提问！我们都知道，任何一项伟大的技术，从实验室走向市场，都离不开资本的助力。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目前国内三个在前沿科技领域里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三位最顶尖，且能将技术与资本完美融合的领军人物！”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到了顶点，用慷慨激昂的语调，高声念出。
“——他们就是，在高科技研发领域，以一己之力，开创了全新商业模式的，序伦科技创始人兼cEo，顾沉先生！”
“——在新材料与新能源科学领域，以颠覆性的技术，打破了海外技术垄GLISh的新能源总裁，张全蔺先生！”
“——以及，在生物科技技术领域，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了史诗级并购，顾氏集团的执行董事，林满女士！”
这三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整个会场，彻底沸腾！所有人都没想到，主办方竟然真的敢玩这么大！
把这对刚刚才在商业战场上，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的“仇敌”，请到了同一个台上！
简单的学术座谈会，成了商业资本对峙的斗兽场。一场当着全国主流财经媒体的面，充满了宿怨与决裂意味的“公开处刑”。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林满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上那个最华丽，也最残忍的舞台。
顾沉也站了起来，动作从容地整理了一下领带——那个只有她能看懂的，无声的鼓励。
两人之间，隔着一位无辜的张总，那距离，遥远得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座谈会的前半段，还算风平浪静。
三个人，都以最专业、最冷静的姿态，就“技术与资本的整合”这个宏大而枯燥的议题，各自发表了极具前瞻性的、精彩绝伦的观点。
他们是天生的对手，也是最默契的……共犯。
林满的发言，四平八稳，充斥着顾氏集团那种老牌豪门特有的，严谨而务实的风格。
而顾沉的演讲，则冷静，锐利，充满了对未来的、颠覆性的洞察。
他没有谈任何关于市场、关于盈利的“俗事”，只是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言，向所有人展示着他和他团队眼中，那个由纯粹算法与强大算力所构筑的、冰冷而完美的未来世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声的强烈对立。
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却又总觉得，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倾覆一切的巨大风暴。
真正的好戏，拉开了帷幕。
“非常感谢三位嘉宾的精彩分享！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媒体提问环节！”
话音刚落，台下无数只手臂，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
第一个被点到的，是来自一家主流科技媒体的记者。他提出的问题很安全，是关于新能源材料未来发展方向的，张总侃侃而谈，气氛暂时缓和。
然而，第二个问题，便如同一颗被精准投掷的炸弹，狠狠地砸向了林满。
“林董您好，我是《财经前线》的记者。”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如鹰看向林满，“众所周知，在您的主导下，顾氏集团刚刚完成对序伦科技生物技术板块的并购。那么我想请问，这是否意味着，顾氏集团的下一步，将会对序伦科技目前最核心、也最引以为傲的高科技技术板块，进行新一轮的并购？毕竟，高科技技术与生物技术的结合，才是未来真正的蓝海。”
问题稳准狠的引向，最精准的答案。
它将一场本该属于商业范畴的并购，赤裸裸地定义为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围猎”，甚至直接预判了“总攻”的结局。
一瞬间，全场所有的摄像机镜头，都齐刷刷地对准了林满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林满拿起话筒，声音清脆，脸上所有柔软都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绝对的专业与克制。
“感谢这位记者的提问。顾氏集团作为一家负责任的上市公司，任何一项重大投资决策，都将基于对全体股东利益的审慎评估，以及对市场未来趋势的精准判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写满了期待与算计的脸，
“至于序伦科技的AI板块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这并非我个人能够决定的，它将取决于董事会的集体智慧，以及市场给予我们的最终信号。我只能说，对于任何有利于集团发展、有利于股东回报的优质资产，我们集团，都抱持着开放和欢迎的态度。”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将这份充满了侵略性的“野心”，包装得无懈可击，又将所有的决策权，都推给了“董事会”和“市场”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一番回答，让台下的财经媒体和投资者们，都散发着压抑的骚动。
台下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听懂了潜台词——只要时机成熟，顾氏，随时都可能对序伦，亮出最后的獠牙。
记者立刻将矛头转向顾沉：“那么顾总，面对顾氏集团潜在的威胁，序伦科技将如何应对？”
顾沉拿起话筒，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序伦从不畏惧竞争。”他唇角勾起一抹锋利如刀的弧度，“最好的防御，是不断向前奔跑，让自己变得无可替代。”
不卑不亢，瞬间将资本博弈上升到了创新与价值的哲学高度，是他绝对的自信与骄傲。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交锋将告一段落时，台下一个女记者抛出了私人问题：
“顾总您好，我是《星周刊》的记者。我们都知道，顾姚两家的联姻已经在顾董事长和姚思宁女士身上体现。而您目前，又与姚氏集团旗下的凝远科技有深度合作。请问，您曾经与姚氏集团目前的掌权人姚允宁女士，有过一段童话故事般的爱情故事，甚至一度传出过婚讯。您是否会与姚氏集团的姚允宁女士‘再续前缘’，为这场商业联盟，画上一个更完美的句点呢？毕竟，姚总如今也是单身。”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会场被一种无形的电流击穿，方才还专注于商业博弈的视线，此刻尽数化为利刃，齐刷刷地刺向顾沉，每个人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就连主席台上的张总和主持人都难掩惊愕。
顾沉，却平静得可怕。他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唯有眉头微微一蹙，眼眸里闪过不耐烦的冰冷。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姚总是优秀的商业伙伴。我的私事，与序伦科技的未来，无关。”
一句话，便将所有暧昧的想象空间斩断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供咀嚼的余地。
一击未中，那记者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另一个风暴中心。
“那么林董，作为顾氏集团最年轻、也最引人注目的单身女董事，方便透露一下，您目前的感情状况吗？或者说，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林满的眼角余光，扫过身侧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清冷而疏离：
“谢谢关心，我目前专注于工作。”她先是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随即话锋一转，谈及“标准”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想，大概是……能够与我并肩而行的人。”
林满回答得骄傲，独立，充满了属于新时代女性的强大与自信。
记者显然还想深挖：“林董，可以具体说说‘并肩’的含义吗？”
林满的眼神骤然变冷，不带一丝温度地回敬过去：
“不可以。就是字面意思，谢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死寂。
座谈会，就在这样一种诡异且充满了火药味的‘和谐’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当林满和顾沉一左一右走下主席台，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时，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米以上的、无法逾越的社交距离。
没有交集，却有他们彼此能懂的无声暗语。
————
会议结束，人潮散去。
就在顾沉即将步入VIp电梯时，他的脚步一顿。
电梯厅的另一侧，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与助理低声交谈着什么，赫然是他的姑姑，顾云婉。
她在听完助理的汇报后，淡淡地侧过脸，目光穿过人流，与顾沉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没有惊讶，也没有刻意的招呼，仿佛只是偶然遇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晚辈。
顾沉停下脚步，颔首示意：“姑姑。”
顾云婉迈开脚步，向他走来，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表情。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
她在顾沉面前站定，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最精密的仪器，能穿透一切伪装。
“今天台上的场面，我看见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最近市场的风浪不小，年轻人，多摔打摔打，是好事。”
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那双审视的目光下，顾沉仿佛不是血脉相连的侄子，而是一件正在被估价的、有待打磨的资产。
顾沉没有回话，眼底一片沉静。
在他眼中，任何一位顾家人，首先是一串代表着利益的冰冷数字，其次才是亲人。自小被养在国外的姑姑顾云婉，更是将这套生存法则演绎到了极致
她会被叫回国，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的二叔，顾建宏近期的作为，已然触及了家族利益的底线。
至于她纡尊降贵地出现在这里，无非是亲自前来，对他这份曾经的“备用资产”成色与潜能，进行一次冷静的尽职调查。
顾云婉看他这副全然不受触动的模样，准备转身离开，却在与他擦肩的瞬间，用一种闲谈般的口吻，抛出了淬了冰的钩子。
“下个月初祭祖，”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上了长辈的威严，“顾家人总归是要回顾家，天天在外面飘着，成何体统？”
不等顾沉回应，她的目光骤然锐利，像是随口提起。
“听说你还带女朋友来参加会议了？也学你爸，当痴情种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如果真的喜欢，又能带来价值，就带回来给几位大爷爷们看看。”
“如果不能，趁早处理干净，免得将来成为你的负累。”
顾沉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是吗？”顾云婉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与鄙夷。她最厌恶的，就是顾家男人骨子里的逃避。
“别总学你爸，遇到事就躲起来，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留下一堆烂摊子。”
话语间痛楚是存在的，但早已在他被培养成家族机器的漫长岁月里，被冻结成了一种麻木的习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
眼底是一片沉寂的深渊，倒映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那句最恶毒的诅咒，与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无异。
顾沉淡淡地给出一个符合利益的回答。
“是。”
一个字。
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局势的确认。
顾云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这种极致冷静感到满意，又或许是感到一丝无趣。她不再多言，在助理的簇拥下，径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留给顾沉一个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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