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的命令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但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沉重与猜忌，却比山谷中的寒气更加刺骨。遗民们收起了武器，眼神中的敌意却并未消散，如同实质般压在萧彻身上。萧彻对此恍若未觉，只是沉默地站在云薇身后，仿佛一尊隔绝了所有外界纷扰的石像。
“殿下，请。”秦苍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锐利的目光，显示他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
云薇点了点头，率先向谷内走去。萧彻紧随其后，所过之处，遗民们如同潮水般分开，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对奇异的组合——亡国的公主与曾经的敌国战神。
山谷内的景象让云薇心头发酸。木屋简陋，许多人衣衫单薄，面有菜色，但他们的眼神却大多坚定，看到秦苍引着陌生人进来，纷纷投来好奇、警惕，乃至在看到萧彻面容时的惊骇与仇恨交织的目光。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张望。
秦苍将两人引至山谷中央最大的一间石屋，这里似乎是议事之所，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张木凳。
“条件简陋，殿下见谅。”秦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秦将军和诸位将士能在此绝境中坚持至今，已是我大胤之幸。”云薇真诚地说道，她目光扫过屋外那些坚韧的面孔，“如今我们有了共同的、更可怕的敌人，过去的恩怨，是否可以暂时放下？”
秦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萧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萧将军屈尊降贵，来我这穷山恶水，不知有何指教？”
萧彻抬眼，目光与秦苍在空中碰撞，平静无波：“寻一地落脚，共御外敌。”
“共御外敌？”秦苍嗤笑一声，“敢问萧将军，如今我等之大敌，可是你昔日效忠的北凛王朝？若北凛铁骑来攻，萧将军是助我等御敌，还是重掌帅印，将我等斩尽杀绝？”
这话问得极其尖锐，也道出了所有遗民心中最大的疑虑。屋内屋外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彻身上。
萧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北凛王廷，已非萧某效忠之对象。玄冥与其背后深渊，方为天下公敌。”
“空口无凭！”秦苍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我如何信你？就凭你三言两语，就想让我和兄弟们将性命交托于一个双手沾满我胤人鲜血的屠夫手中？！”
“秦将军！”云薇也站起身，语气带着恳切，“我知道这很难，仇恨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但我们没有时间了！玄冥在北海进行的仪式一旦成功，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团结！萧将军的实力和对北凛的了解，对我们至关重要！”
她将那份物资清单推到秦苍面前：“你看看这些！‘祭品’！他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不仅仅是胤人，将来也可能是北凛人，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在深渊面前，我们曾经的恩怨，难道比整个世界的存亡更重要吗？”
秦苍看着清单上那刺眼的字眼，胸口剧烈起伏，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看着萧彻那张脸，无数战友同袍倒在血泊中的景象便不受控制地浮现眼前，那刻骨的仇恨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名遗民斥候急匆匆跑进石屋，脸色惊惶：“将军！不好了！山谷东面十里外发现北凛巡哨队！约五十人，装备精良，像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好像……发现了我们之前外出搜集物资小队留下的痕迹！”
屋内气氛瞬间紧绷！
“妈的！肯定是之前老吴他们回来时不小心被盯上了！”一名将领怒骂道。
秦苍脸色阴沉，迅速下令：“传令！所有人进入战备状态！老弱妇孺立刻进入后山岩洞躲避！弓箭手上寨墙和峭壁工事！其他人准备接敌！”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谷内顿时一片忙碌，充满了大战将至的紧张感。
秦苍目光复杂地看向云薇和萧彻，尤其是萧彻。“北凛巡哨……萧将军，你说你已与北凛决裂，如今证明的时候到了。”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试探，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若萧彻出手，便是与北凛兵刃相见，自绝后路；若他不出手，甚至有所异动，那之前所有言辞都将不攻自破，等待他的将是遗民们愤怒的刀剑。
云薇也看向萧彻，眼中带着一丝紧张。她知道萧彻的承诺是真的，但此刻被逼到如此境地，他会如何选择？
萧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秦苍一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秦苍厉声喝问，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萧彻脚步未停，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杀人。”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然。
他径直走向谷口，身影在略显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独。
云薇立刻对秦苍道：“秦将军，我相信他！请让你的人配合他，至少……不要阻拦。”
秦苍盯着萧彻远去的背影，眼神变幻数次，最终对身边副手咬牙道：“传令下去，放他出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对他放冷箭！我倒要看看，他这出苦肉计，要如何演！”
谷口寨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萧彻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出，瞬间消失在谷外的山林中。
云薇和秦苍等人迅速登上寨墙了望塔，紧张地注视着东面的山林。五十名装备精良的北凛巡哨，对于目前缺衣少食、装备落后的遗民队伍来说，绝对是一股强大的威胁。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远处的山林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萧彻就此消失了一般。一些遗民开始窃窃私语，怀疑之色更浓。
秦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在他几乎要认定萧彻已经借机溜走，或者干脆就是引敌人来的内应时——
东面的山林中，突然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锐响，以及一种……仿佛野兽撕扯猎物般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声音并不密集，却带着一种高效而冷酷的节奏感，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了望塔上的人们屏住了呼吸，极力远眺。隐约可见林间有黑影以惊人的速度穿梭，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北凛士兵倒下！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组成有效的阵型，就被那恐怖的效率逐个击破！
没有喊杀震天，只有一场沉默而高效的屠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间的动静彻底平息了。
又过了片刻，萧彻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谷口。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只是衣袍上沾染了些许未曾干涸的血迹，手中的剑柄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煞气。他身后，是死一般寂静的山林。
一名胆大的遗民斥候奉命前去查探，很快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颤抖：“死……死了！全死了！五十个北凛兵，一个不少！都是……都是一击致命！”
整个山谷鸦雀无声。所有遗民都用一种混合着恐惧、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目光，看着寨门外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真的杀了北凛兵！而且是以一种碾压般的、毫不留情的方式！
秦苍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着萧彻，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尘埃的眼睛，心中的仇恨与理智疯狂撕扯。萧彻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证明了他的“诚意”，却也再次提醒了秦苍，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云薇走到秦苍身边，轻声道：“秦将军，现在……可以暂时信任他了吗？”
秦苍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他再睁开眼时，眼神依旧复杂，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敌意，多了几分沉重的无奈与决断。
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开寨门……请他进来。”
裂痕依旧深可见骨，信任的建立绝非易事。但至少，在共同敌人面前，第一道合作的缝隙，伴随着冰冷的血与火，被强行撬开了。而未来之路，依旧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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