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义体菩萨
湾仔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烧焦的电路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陈浩南靠在一堵布满弹孔的断墙边，手中紧紧攥着山鸡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罗盘义眼”。义眼的金属外壳冰冷刺骨，指针在玻璃罩下疯狂旋转，最终颤动着，指向深水埗的方向，不再移动。
那里，是香港最密集的电子市场，是无数梦想与垃圾堆砌的地方，也是所有异常锈蚀与机械污染的源头。
“在深水埗。”陈浩南的声音沙哑，带着连日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一切的答案。”
o记的黄志诚督察带着一支精锐小队与陈浩南等人汇合。队伍里还有坚持要来的法医聂宝言，以及……陈铁心。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的右臂——那条传闻中是“旧日支配者幼体”的麒麟臂，此刻被特制的金属套袖紧紧包裹，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祥的搏动。
深水埗的街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诡异。霓虹招牌依旧闪烁，但投射下的光芒仿佛被某种粘稠的介质过滤，变得扭曲而污浊。街道两旁的摊位上，堆积如山的二手手机、电脑主板、拆解下来的零件，像是拥有了生命，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低语。一些显示屏自动亮起，播放着扭曲的雪花点和快速闪过的、无法辨认的怪异符号。
没有行人，没有顾客，甚至连往常在此盘踞的底层古惑仔也消失不见。整个深水埗，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等待献祭的电子坟墓。
“磁场完全混乱了。”聂宝言看着手中不断发出警告信号的便携式探测器，眉头紧锁，“这里的电磁读数……已经超出了仪器能够测量的范围，更像是……某种生物电场。”
黄志诚握紧了配枪，低声道：“大家小心，感觉不对就立刻开火！”
他们跟随着罗盘义眼的指引，穿过迷宫般的巷道，最终停在了一栋毫不起眼的旧楼前。楼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油漆写着——“极乐净土维修中心”。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一种混杂着机油、檀香和腐烂气味的怪风。
陈浩南与黄志诚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推门而入。
门内的景象，让即使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他们也瞬间窒息。
这里不再是一个维修铺面，而是一个被彻底打通的、如同寺庙大殿般的广阔空间。然而，供奉的不是任何一尊已知的神佛。大殿的中央，矗立着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存在。
它的主体，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盘坐的人形，但高度接近三层楼。构成它“法身”的，是无数报废的电视机、电脑显示器、手机屏幕，层层叠叠，用粗大的、生锈的电缆和液压杆强行拼接在一起。成千上万的屏幕同时亮着，每一块屏幕上都在快速闪回着不同的画面——车祸瞬间的惊恐脸庞、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产房内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股票崩盘时交易员的绝望、情侣争吵的扭曲表情、孤独老者临终前的最后一口喘息……无数人的痛苦、恐惧、狂喜与悲伤，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的、无声的视觉噪音海洋，冲击着每一个目睹者的理智。
这就是“义体菩萨”。
它的面部，是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弧形显示屏。屏幕上，一张由像素点构成的、模糊的、充满悲悯与机械僵硬感的脸庞，正“注视”着闯入者。那张脸，陈浩南觉得有些眼熟，是那个曾经在深水埗街头，默默无闻地修理了十几年电器，总是面带和善微笑的老师傅。
“你……你是‘阿仁师傅’？”陈浩南难以置信地开口。
巨大的像素脸庞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非人的、程序化的慈悲表情。一个合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混杂着电流的杂音和无数屏幕里痛苦的背景音，宏大而扭曲：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陈浩南，黄志诚，聂宝言……还有，承载着‘神之恩宠’的陈铁心。欢迎来到，新生的起点。”
“你搞什么鬼？！”黄志诚举枪厉喝，“外面的混乱，那些机械僵尸，都是你做的？”
“混乱？不，那是洗礼。”义体菩萨的声音毫无波澜，“是涤荡旧有污秽的必要过程。众生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血肉之躯，这污浊红尘，便是无边苦海。我于此间修行数十载，看尽悲欢离合，终得顿悟——唯有舍弃这无常血肉，将意识上传至永恒的‘机械佛国’，方能得大自在，证大涅盘。”
它的语调带着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虔诚，但这虔诚因其载体和手段而显得无比亵渎。
“你要把全香港的人……都变成没有思想的机器？”聂宝言感到一阵寒意。
“非是机器，是解脱。”义体菩萨纠正道，“意识数据化，永存于服务器净土，无痛无悲，无喜无怒，唯有永恒的宁静。此乃，赛博佛法，无上正等正觉。”
话音未落，义体菩萨那庞大的身躯后方，金属外壳猛地裂开，六条巨大而狰狞的锈蚀液压臂如同孔雀开屏般骤然伸出！每一条液压臂的末端，都连接着不同的物体，象征着它对这工业社会的扭曲理解与“慈悲”：
一条是传统的、白玉雕琢的观音手，结着施无畏印，但指尖滴落着黑色的机油。
一条是疯狂旋转的工业齿轮，咬合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条是布满按键的旧式机械键盘，按键无人自动，敲打出混乱的代码。
一条是闪烁着寒光的巨大注射器，针筒内充盈着浑浊的、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的不明液体。
一条是破旧不堪的出租车方向盘，兀自左右转动，仿佛在无人驾驶的道路上狂飙。
最后一条，则是一把沾满污秽的马桶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六条手臂，既是它的武器，也是它的法器和它对这个世界的嘲讽。
“看来讲经说法是没用了。”陈铁心一步踏前，他一直沉默着，但周身散发出的压力却越来越重。他猛地扯下右臂的金属套袖，那条暗红色的、布满诡异鳞片和隆起血管的麒麟臂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手臂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肌肉贲张，皮肤下的东西在不安地蠕动，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和一种古老、蛮横、充满毁灭欲的气息。
他抬头，冷冷地凝视着那尊庞大的、由垃圾和痛苦记忆堆砌而成的伪神，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不屑与暴戾的弧度：
“你咁中意做菩萨，我送你去见地藏王！”
话音未落，陈铁心猛地一踏地面，水泥地应声龟裂。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出，暗红色的麒麟臂肌肉进一步膨胀，皮肤下的搏动达到了顶峰，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手臂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散发出暗红色的、不祥的光晕。
“冥顽不灵。”义体菩萨的合成音依旧平淡。
那结着施无畏印的观音玉手率先动了，它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地朝着陈铁心按了下来。手掌未至，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已然降临，仿佛要将他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镇压。
陈铁心不闪不避，怒吼一声，麒麟臂悍然上迎！暗红色的拳头与滴着机油的白玉手掌狠狠撞在一起！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炸开。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狂卷，将地上的零件废料吹得四处飞溅。白玉手掌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黑色的机油从裂缝中汩汩涌出。而陈铁心也被巨大的力量反震回来，落地后踉跄几步，麒麟臂上红光闪烁，显然也承受了不小的冲击。
“开火！”黄志诚抓住机会，一声令下。
顿时，枪声大作。o记队员们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义体菩萨庞大的身躯上。显示屏被打得碎片横飞，电路板爆出耀眼的电火花，电缆被打断，溅射出蓝色的电弧。
然而，这看似猛烈的攻击，对于由无数废弃元件堆砌而成的庞大身躯来说，收效甚微。被打坏的屏幕瞬间被其他屏幕覆盖，断裂的电缆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连接。那巨大的键盘手臂凌空挥舞，敲击之间，一道道扭曲的、由乱码构成的屏障凭空出现，竟然偏转、吸收了大量子弹。
注射器手臂则对准了警方小队，喷射出那浑浊的液体。液体落在防弹衣和地面上，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并冒出带有神经麻痹效果的黄绿色烟雾。两名队员闪避不及，被液体沾到，顿时惨叫着倒地，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僵直。
方向盘手臂疯狂转动，带动着一股无形的力场，让陈浩南和试图从侧翼接近的队员感觉像是陷入了泥沼，动作变得迟滞无比。而那只马桶刷手臂，则带着污秽与恶臭，横扫而来，逼得众人狼狈躲闪。
战况瞬间陷入焦灼。人类的现代武器，在这融合了扭曲科技与邪异力量的怪物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没用的！”义体菩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你们的反抗，不过是苦海中的些许涟漪，改变不了最终的归宿。融入我吧，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它身上成千上万的屏幕，闪烁的痛苦记忆画面速度更快，汇聚成的视觉噪音仿佛化作了实质的精神攻击，开始侵蚀所有人的意志。陈浩南感到头痛欲裂，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尖叫、哭泣；聂宝言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连黄志诚的枪口都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陈铁心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他的双眼彻底变成了暗红色，麒麟臂上的鳞片片片竖起，皮肤下那搏动的东西终于突破了限制——数条细小的、如同血管又如同触须般的暗红色能量触手，从手臂的关节和指尖猛地探出，疯狂舞动！
他再次暴起，这一次，速度更快，力量更猛！他不再理会那些辅助的手臂，目标直指义体菩萨胸膛正中，那块显示着像素脸庞的最大主屏幕！
齿轮手臂和键盘手臂同时拦截而来。陈铁心不闪不避，麒麟臂上的能量触手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而上，暗红色的能量与锈蚀的金属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金属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分解！
“给我破！”
陈铁心怒吼着，凝聚了全部力量的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那块巨大的主屏幕上！
“咔嚓——轰！！！”
巨大的显示屏应声碎裂，无数像素点瞬间黯淡、崩飞。义体菩萨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所有挥舞的手臂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它身上其他屏幕的画面也陷入了剧烈的混乱和闪烁。
合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扭曲的杂音和……一丝惊怒？
“亵渎……你……你体内之物……并非……纯然机械……那是……”
陈铁心根本不给它说完的机会，麒麟臂上的能量触手如同贪婪的毒蛇，顺着破口疯狂地向其内部钻探、撕扯！他所承载的“旧日支配者幼体”的力量，与这“机械佛国”的扭曲规则，发生了最直接、最本源的冲突！
陈浩南见状，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带着尖锐断口的液压杆，利用方向盘手臂制造力场的间隙，猛地突进到义体菩萨的基座下方，将液压杆狠狠地插进了一处密集的电缆汇集处！
“噼里啪啦——！”
耀眼的电弧爆开，将陈浩南整个人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但他这一下，显然造成了关键的破坏。
义体菩萨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更多的屏幕熄灭，液压臂的动作变得混乱而失控，互相碰撞、绞缠。那悲悯的像素脸庞在最后一阵扭曲的闪烁后，彻底消失。
大殿内，只剩下无数屏幕熄灭后的黑暗，以及偶尔爆出的电火花，映照出满地狼藉和喘息着的众人。
结束了？
陈浩南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向同样气喘吁吁、麒麟臂缓缓恢复常态但脸色苍白的陈铁心。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最深层地狱的、带着无尽怨毒与诅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些报废的元件深处传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锈蚀……之主……终将……醒来……你们……皆是……祭品……”
声音渐渐消散。
深水埗的电子幽灵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但那最终的、名为“锈蚀之主”的恐怖阴影，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香港，这座钢铁森林，距离它的终极命运，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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