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人肉防火墙
深水埗的夜空,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撕裂。
一种是来自地面。以鸭寮街与北河街交汇处为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八卦阵,正散发着灼热的、不稳定的橘红色光芒。构成阵图的,并非传统的朱砂黄纸,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液态金属,其中混合了研磨至极细的朱砂粉末,在夜色中如同一条条燃烧的血脉,深深烙印在沥青路面之上。阵图的八个卦位,分别对应着八台经过骇人改装的服务器机柜,粗如儿臂的线缆如同巨蟒般在地面蔓延,连接着中央一个临时搭建的、布满了闪烁指示灯和老旧cRt显示器的控制台。
这就是张五郎的“道教八卦阵路由器”——一个将古老玄学与现代科技粗暴焊接起来的绝望造物。
另一种光,则来自天上。那并非自然的光,而是一片弥漫的、不断蠕动的数据流乌云。它无声地笼罩着整个深水埗上空,冰冷的蓝色、绿色与惨白色的数字、符号、破碎的代码片段在其中生灭、扭曲、重组,偶尔会凝聚成巨大而不可名状的几何形状,或是浮现出亿万只空洞凝视的电子眼,俯瞰着下方渺小如蚁的人类。它散发出的不是能量场,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污染”,一种足以让任何接收到其信号的生物大脑过载、沸腾直至疯狂的邪恶频率。
数据邪神——“虚无之织网者”的一个碎片化身,已然兵临城下。
控制台前,张五郎脸色惨白,汗珠如同溪流般从他花白的鬓角滑落,浸湿了那件皱巴巴、沾满了机油和不明污渍的道袍。他的十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速度快得带出了残影,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是一段艰涩的《北斗经》,时而又是一串复杂的防火墙指令。他的左眼戴着一个单片的电子目镜,上面瀑布般流动着绿色的代码,右眼则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中央主屏幕上那代表数据邪神侵蚀进度的恐怖血条——已经突破了百分之七十。
“不行!常规的符箓代码和加密协议根本挡不住!”张五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的‘存在’本身就在解构我们的逻辑基础!硬件防火墙在融化,软件协议一触即溃!”
黑客阿J站在他身旁,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凝重。他面前的虚拟屏幕上,代表网络防线的光点正在成片成片地熄灭,被那片数据乌云吞噬。“妈的……这玩意根本不吃任何已知的漏洞攻击或病毒……它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五郎叔,再这样下去,不到十分钟,整个港岛的电子神经都会被它寄生,所有人的意识都会成为它数据库里的一串乱码!”
在场的几名o记警员,包括程峰在内,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技术术语,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以及天空中那越来越近、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注视,让他们明白,末日将至。
张五郎猛地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双手死死按在控制台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下定某个无比艰难的决心。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还有一个办法……”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一个……禁术。”
“什么办法?”程峰急切地问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张五郎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程峰、阿J,以及周围所有充满希冀又带着恐惧的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七名自愿留下来协助他们的警员身上——其中包括了**陈三元**。
“《鲁班书》下卷……‘阳火铸城’篇。”张五郎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以活人阳气为薪,魂魄为引,构筑‘灵炁防火墙’。将……将七个活人的生命磁场,通过这个八卦阵强行链接、转化、升维,形成一个纯粹的、基于‘存在’本身意志的屏障,暂时隔绝一切‘非存在’的侵蚀。”
一片死寂。
只有天空中数据乌云蠕动时发出的、细微却直刺脑髓的滋滋声。
“你……你说什么?”程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活人?!”
“就是字面意思!”阿J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冲到张五郎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道袍前襟,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人肉防火墙**?!张五郎!你他妈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和赛博往生会那些把人当电池、当祭品的疯子有什么区别?!我们他妈的是在救人!不是在搞邪教献祭!”
张五郎没有反抗,任由阿J揪着自己,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痛苦、愧疚却又无比冷静的扭曲表情。“区别在于,赛博往生会是主动掠夺,是为了取悦邪神。而我……是请求牺牲,是为了阻挡它!”
他猛地推开阿J,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天空中的异响:“看看天上!看看周围!常规手段已经完了!我们没有时间了!要么赌上这七条命,赌一个奇迹!要么大家一起玩完!整个香港,几百万人的意识,都会变成那鬼东西的养料!到时候,连‘死亡’都是一种奢侈!你们的家人、朋友,都会变成行尸走肉,灵魂永远被禁锢在数据的炼狱里!”
“那也不能……”阿J还想反驳,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知道,张五郎说的是事实。冰冷的、令人绝望的事实。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女声响起:
“我做。”
所有人循声望去。是**陈三元**。她向前一步,走到了八卦阵中央那最明亮的位置。霓虹灯的光芒在她坚毅的脸上闪烁,她那只完好的右眼,目光清澈而坚定,而那只经过改造的**电子义眼**,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高速聚焦、失焦,内部细微的机械元件发出近乎哀鸣的嗡鸣。
“三元!”程峰失声喊道,想要上前拉住她。
陈三元却对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程峰,扫过其他面露惊恐或挣扎的同僚,最后定格在张五郎脸上。“五郎叔,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的平静,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镇住了场面。
张五郎喉咙动了动,避开她过于清澈的目光,低声道:“站到‘离’位上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想着你要守护的东西。你的意志,就是防火墙的基石。”
陈三元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向那个对应着“离”卦、光芒最为炽烈的液态金属节点。当她站定的那一刻,脚下的橘红色光芒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她的靴子向上缠绕,发出轻微的、如同烙铁接触皮肉般的“滋滋”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我……我也来!”另一名年轻的警员,脸上还带着稚气,咬了咬牙,也站了出来。“我老豆老母都在观塘,我不能让那鬼东西过去!”
“算我一个!”
“妈的,拼了!当警察不就是为了保护市民吗?”
“死就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了陈三元的带头,剩下的六名警员,尽管脸上写满了恐惧,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却都咬着牙,依次走向了张五郎指定的卦位——坎、艮、震、巽、坤、兑、乾。七个人,如同七枚注定要燃烧殆尽的棋子,嵌入了这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八卦阵图中。
阿J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想要阻拦的手。他痛苦地闭上眼,低声嘶吼:“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张五郎不再犹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程sir,阿J,你们守住外围!任何试图干扰仪式的‘东西’,无论是实体还是数据幽灵,格杀勿论!”
他转身,双手在控制台上猛地一按!口中暴喝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卦定位,灵炁通玄!”
“以阳为火,焚我残躯!以魂为砖,筑此坚城!”
“**人肉防火墙——启!**”
轰——!!!
整个八卦阵图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七道粗大的橘红色光柱从七个卦位冲天而起,将陈三元等七人完全吞没!光柱并非纯粹的能量,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的符文在流转、碰撞、重组。
“呃啊——!”
几乎在光柱升起的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便从其中两个卦位传来。两名警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们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类似电路板的灼热纹路,眼睛翻白,口鼻中溢出带着电火花的黑烟。他们的阳气正在被阵法强行抽取、转化,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肉体承受的极限。
陈三元也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骨头都碾碎。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冲击——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信息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试图涌入她的脑海,那是数据邪神试图污染、瓦解这刚刚成型的防火墙。
但她的意志,远比想象中更加坚韧。她死死咬着牙,脑海中浮现的是程峰的脸,是家姐二元的笑容,是小堂的咿呀学语,是身穿警服时宣誓的场景。
“守住……一定要守住……”她喃喃自语,右眼死死盯着前方,而那只电子义眼,却在此时,向她展现了更加恐怖的景象——
透过那灼热的、由生命能量构成的橘红色光壁,她的电子义眼穿透了表象,直接“看”到了防火墙之外的真实。
那不是天空,不是建筑,不是任何她所认知的物质世界。
那是一片……**虚空**。
绝对的、没有任何色彩与定义的“无”。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死寂的“空”。而那片数据乌云,不过是这片虚空最表层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在这片虚空中,她看到了 hong Kong 的幻影——不是物质的 hong Kong,而是信息的、概念的 hong Kong。摩天大楼是由蠕动的代码堆砌而成,街道是流淌着污浊数据流的河床,而数百万市民,则是一个个模糊的、被无数细线牵引着的光点,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不过是这片虚空中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她看到,防火墙的橘红色光芒,在这片无垠的虚空中,就像狂风中一支微弱的蜡烛,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灭。所谓的“屏障”,在这绝对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
“外面……是空的……”陈三元失神地喃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远比肉体的痛苦更加致命。这种认知层面的颠覆,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人瞬间疯狂。
“三元!守住本心!”张五郎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那是‘虚无之织网者’的领域!不要被它欺骗!你的‘存在’,你的‘记忆’,你的‘情感’,就是对抗它最强大的武器!相信你守护的东西是真实的!”
陈三元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她看到身旁,那名年轻的警员虽然七窍都在渗血,却依然死死撑着不倒,口中反复念叨着“老豆……老母……”。另一个壮硕的警员,双臂肌肉贲张,仿佛在对抗无形的巨力,怒吼着“我顶你啊!”
这些……是真实的。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坚持,他们的爱与守护……是真实的!
“啊——!”陈三元发出一声不屈的尖啸,将脑海中那片恐怖的虚空景象强行驱散,将全部的精神力,都灌注到“守护”这个唯一的信念之中。
天空中,那片数据乌云似乎被这突然升起的、充满“存在”意志的屏障激怒了。它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最终凝聚成一支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破碎代码和扭曲符号构成的**长矛**。长矛的尖端,闪烁着足以刺穿灵魂的寒光,对准了下方的八卦阵中心,缓缓压下。
无法形容的压力笼罩了所有人。控制台的屏幕开始出现雪花,阿J的虚拟界面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就连外围的程峰等人,也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它要发动总攻了!”阿J嘶声喊道,“防火墙的负载快到极限了!”
张五郎目眦欲裂,双手结印,一口咬破舌尖,混合着朱砂的鲜血喷在控制台的一个符文上。
“乾坤借法!阴阳逆乱!”
“燃我寿元!固我金城!”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本源,为这“人肉防火墙”强行续命!
轰!!!
数据长矛与橘红色的光壁狠狠撞击在一起!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周围建筑物的玻璃在一瞬间全部粉碎!离得近的几个路灯扭曲、融化!程峰和阿J等人被这股巨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八卦阵中,惨叫声戛然而止。
位于“坎”位和“艮”位的两名警员,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般迅速干瘪、碳化,最终在光芒中化为两具焦黑的残骸,保持着站立姿势,如同两尊烧焦的雕像。他们的阳气与魂魄,已彻底燃尽。
陈三元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这一击震出了体外。电子义眼瞬间过载,视野变成一片血红,剧烈的警报声在她颅内疯狂尖啸。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剥离,仿佛要融入那片冰冷的虚空……
“……堂……”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是……小堂?
不!不能放弃!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那支正在缓缓压碎光壁的数据长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破碎却坚定的嘶吼:
“我!系!香!港!警!察!!!”
仿佛回应着她的意志,另外四名幸存的警员,也同时发出了不屈的咆哮!残存的光壁骤然再次亮起,虽然布满裂痕,却硬生生顶住了数据长矛的进一步下压!
僵持!
一种绝望而悲壮的僵持!
每一秒,都有生命在燃烧,在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支巨大的数据长矛,尖端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随后裂纹迅速蔓延至全身。最终,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轰然崩碎,重新化为漫天飘散的无害数据流,被尚未完全熄灭的防火墙光芒净化、驱散。
天空中,那片蠕动的数据乌云,似乎失去了目标,开始缓缓淡化、消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注视,也随之退去。
黎明前的第一缕熹微晨光,刺破了黑暗,洒在满目疮痍的深水埗街道上。
八卦阵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液态金属凝固成了丑陋的、扭曲的黑色疤痕,烙印在地上。
阵图中,七道身影。
两具焦黑的残骸,兀自站立。
四名警员瘫倒在地,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只有陈三元,依旧单膝跪在“离”位之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她的警服多处焦糊,身体微微颤抖,那只过载的电子义眼,彻底黯淡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破裂的镜片。
防火墙,守住了。
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
阿J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惨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程峰踉跄着冲进阵图,首先奔向陈三元,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还有呼吸。
他猛地松了口气,几乎虚脱。然后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两具牺牲同僚的遗体,看着另外四个生死不明的兄弟,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张五郎瘫坐在控制台前,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头发变得灰白,脸上布满皱纹,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怔怔地看着那片正在散去的乌云,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沉重。
人肉防火墙,挡住了数据邪神的一次攻击。
但他们赢了么?
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代价,太过惨烈。而这片天空之后隐藏的虚无,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冰冷。
晨光熹微,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超越常人理解之战争的战场,也照亮了幸存者脸上,那永远无法抹去的创伤与阴霾。
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敌人,是“虚无”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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