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黄金电脑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像一头匍匐在九龙心脏地带的沉默巨兽。卷闸门如同降下的眼睑,将内部的电子迷宫与外界隔绝。只有零星的安全指示灯,在浓稠的黑暗里投下幽绿的光斑,如同野兽不眠的瞳孔。
陈浩南和三元悄无声息地撬开一扇侧门的锁,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一股混合着尘埃、塑胶烧灼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海底电缆锈蚀的腥咸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三元压低声音,手中的特制手枪已经上膛,枪身上的LEd灯带流淌着微弱的蓝光,那是赛博道士“坚叔”刻录的镇灵符咒在低功耗运行。
“罗盘最后指向这里。”陈浩南抬起手腕,他戴着的不是一个传统罗盘,而是一块改造过的智能手表,屏幕上山鸡留下的义眼核心正散发着不稳定的脉冲红光,指向电脑城深处。“磁场乱到爆炸,比蒋天生那老家伙的齿轮心还离谱。”
两人踏入这片科技的坟场。一排排空荡的摊位如同墓碑,废弃的主板、拆解的硬盘散落一地,像被啃噬过的骨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频的嗡鸣,并非来自任何运转中的机器,更像是建筑本身的呻吟,一种金属疲劳与数据怨念交织的叹息。
距离子夜十二点还有几分钟。他们根据线索,来到了电脑城中央的天井区域。这里摊位更为密集,上空是透明的穹顶,惨淡的月光渗入,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给一切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死鱼肚皮般的色泽。
“分头看看,保持通讯。”陈浩南示意。三元点头,身影没入另一侧的通道阴影中。
陈浩南独自走在过道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产生一种被窥视的错觉。他经过一个摊位,里面堆满了老旧的cRt显示器,球面的屏幕像一双双浑浊的复眼,倒映着他模糊扭曲的身影。
就在此时——
“铛……”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钟声,毫无预兆地敲响。
不是电脑城任何已知的报时钟。这声音带着锈蚀的质感,像是用生锈的铁棒撞击废弃的煤气罐,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耳膜。
钟声未落,异变陡生。
“滋啦——!”
伴随着一阵电流的悲鸣,整个电脑城天井区域,所有摊位上的显示器,无论新旧、无论型号、无论是否接通电源,在同一瞬间亮了起来!
成百上千的屏幕,散发出惨白、闪烁的光芒,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灵堂。光芒刺眼,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死气。
每一块屏幕上,都播放着同一段影像——模糊、跳动、充满雪花噪点,显然是年代久远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是倾盆大雨的街头,雨水在镜头上划出扭曲的痕迹,街灯昏黄,能隐约看到“弥敦道”的路牌和83年款的出租车驶过。
1983年香港暴雨……
陈浩南心脏一紧。他死死盯住最近的一块屏幕。画面中,行人仓皇奔跑,撑着黑色的雨伞。但很快,他发现了权叔口中的“没有脸”——那些在雨中奔跑的身影,他们的面部不是模糊,而是彻底的、平滑的空白,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就像被人用数字橡皮擦粗暴地抹去。他们在雨中来去,如同一群无脸的幽灵,演绎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默剧。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缠绕而上。这不是视觉误差,是所有屏幕,所有“行人”的统一特征。
“浩南!你看到了吗?”耳机里传来三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悚。
“看到了……无面人。”陈浩南声音干涩。
“不只是人……”三元的声音发颤,“你看那些车子的车窗……里面,也是空的!”
陈浩南猛地看向画面中驶过的车辆,透过模糊的车窗,驾驶座上空无一人!仿佛83年那个雨夜,整条街道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的、失去灵魂的木偶。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痴傻的笑声从旁边一个堆满电子废料的摊位后传来。
“嘿嘿……来了……祂又来了……开饭了……”
陈浩南猛地拔枪转身,枪口指向声音来源。一个身影哆哆嗦嗦地从一堆废旧机箱后爬了出来。是个老头,头发花白油腻,身上穿着沾满焊锡和污渍的工装,眼神浑浊,瞳孔涣散,脸上却带着一种孩童般天真又诡异的笑容。他就是权叔。
“权叔?”陈浩南试探着问,没有放松警惕。
权叔歪着头,看着陈浩南,又看看周围无数播放着无面雨夜的屏幕,咯咯笑了起来:“后生仔,你也来看电视啊?今晚播旧戏哦,好经典的……”
他手舞足蹈地指着屏幕:“你看他们,跑得多快,多开心……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啦!嘻嘻……都被吃掉了……”
“被谁吃掉了?”陈浩南逼近一步,厉声问。
权叔突然缩了一下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还有谁?当然是‘那个’啊……旧神,不食烟火的,祂食……电!食波!(吃电!吃波!)”他用手指在空中画着混乱的波形,“电磁波……思想……记忆……信号……所有在空气里飞嘅嘢,都是祂的点心!”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83年……83年个大停电,记得吗?全港黑麻麻(黑漆漆)……”权叔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边个(谁)话是发电厂出事?我同你讲,是祂!是祂食得太饱,打了个嗝!就一下,整个港岛的‘声’(声音、信号)都被祂吸走佐!你睇(看)这些人,”他指着屏幕上的无面人,“他们的‘样’(样貌、身份),就是那时候被一起吸走的!留在录像带里的,只是空壳!”
陈浩南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83年大停电是香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原因众说纷纭,竟被权叔与这超自然的恐怖联系在了一起!
“祂是什么?在哪里?”陈浩南抓住权叔的肩膀。
权叔被他抓得一颤,眼神更加混乱:“祂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在……电线是祂的血管,信号是祂的血……屏幕是祂的眼睛……”他猛地指向四周所有的显示器,“你睇,祂正睇住我哋!(你看,祂正看着我们!)”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所有屏幕上的暴雨影像突然开始剧烈扭曲、加速,那些无面的行人开始以非人的速度疯狂奔跑、旋转,雪花噪点如同沸腾。整个空间的低频嗡鸣声陡然增强,变成了某种亵渎的、非人耳能承受的尖啸!
“啊——!”权叔抱住头,发出凄厉的惨叫,“祂听到了!祂不高兴了!我要走了!我要我的‘焊枪佬’!只有它能保护我!”
他连滚爬爬地冲向摊位深处,那里堆放着更多废弃物,还有一个用废弃金属板和零件粗糙拼装成的人形物体,约莫一人高,手臂位置是两把老式的电焊枪,身上缠满了五颜六色的电线,如同扭曲的血管。它就是“焊枪佬”,看起来只是一个疯子的拙劣玩具。
陈浩南的智能手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义眼核心的红光几乎要烧穿屏幕。危险的源头并非来自虚无的“旧神”,而是近在咫尺!
“权叔!小心!”陈浩南大吼,举枪瞄准那个机器人。
但已经晚了。
“焊枪佬”那双由摄像头组成的眼睛,猛地亮起猩红的光芒!
“滋——嗡——!”
它体内传来马达启动的沉闷轰鸣,原本耷拉着的焊枪手臂猛地抬起,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惊,绝非一个简陋机器人应有的灵活。缠绕在它身上的电线,如同活过来的触手,发出幽蓝的电弧。
权叔却仿佛看到了救星,张开双臂扑向他的造物:“焊枪佬!救我!带我走!”
“不!”陈浩南扣动扳机。
“砰!”
特制的符弹呼啸而出,击中了“焊枪佬”的胸口,爆开一团混合着朱砂粉和银屑的火光,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机器人只是晃动了一下,猩红的眼睛锁定了陈浩南,充满了冰冷的、非人的恶意。
然后,它做出了令陈浩南血液冻结的动作。
它没有攻击陈浩南,而是用它那焊枪的“手指”,轻柔地、几乎称得上“温柔”地,抚摸了权叔花白的头发。
权叔愣住了,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下一秒——
“噗嗤!”
一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焊枪佬”的另一支焊枪手臂,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猛地刺入了权叔的胸膛!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权叔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从茫然到极致的痛苦,再到一种彻底的、空洞的释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陈浩南目眦欲裂,连续开枪!砰砰砰!符弹在“焊枪佬”身上不断炸开,打得它火星四溅,金属碎片飞散,但它刺入权叔身体的手臂纹丝不动,反而开始缓缓地、残忍地搅动。
更令人作呕的一幕出现了。
“焊枪佬”胸口那块被符弹打得焦黑破裂的金属板脱落,露出了内部的结构——那不是电路板或机械齿轮,而是一个由透明聚合物包裹的、正在有力搏动着的、鲜红的人类心脏!心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金属丝,如同寄生藤蔓,深深扎入心肌,随着搏动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机器人核心是一颗跳动的人类心脏。
权叔的口中涌出带着泡沫的鲜血,他死死盯着那颗跳动的心脏,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气音:“原…来…系…我…自…己…”
“焊枪佬”猛地抽回手臂,权叔软软地倒在地上,胸口是一个焦黑狰狞的空洞,生命的气息瞬间消散。
几乎在权叔死亡的同一瞬间,周围所有显示器上那狂乱的暴雨和无面人影像骤然消失,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那令人发狂的低频嗡鸣和尖啸也戛然而止。
电脑城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地上权叔尚温的尸体,以及那个胸腔内裸露着搏动心脏、眼中红光明灭不定的“焊枪佬”,证明着恐怖的现实。
“焊枪佬”缓缓转向陈浩南,两支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焊枪手臂再次抬起,枪口开始凝聚危险的白炽光芒。它不再是一个拙劣的玩具,而是一个被邪异力量驱动的、完成了一次血腥献祭后,准备清除所有目击者的杀戮机器。
陈浩南握紧了手中的枪,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知道,面对这种超乎理解的恐怖,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而权叔临死前的那句话,如同诅咒,在他耳边回荡不息。
“原来系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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