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城惨白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像是垂死昆虫振翅的哀鸣。已是晚上十点,大部分店铺早已拉下卷帘门,只剩下主通道几盏灯还亮着,在擦得锃亮却布满灰尘的地砖上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如同畸形的栅栏。空气里弥漫着塑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电子元件烧焦后的独特焦糊气味。
“家人们!看看这里!传说中全港最邪门的‘深水埗幽灵电脑城’!晚上一个人都冇啊!”
网红阿仪对着手机自拍杆上的镜头,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她那种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迟钝和莫名亢奋的语调说道。她的脸在手机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过分苍白,两团腮红像是用力过猛画上去的,与周围环境的阴森格格不入。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稳定在三千人左右,对于一个以猎奇、探灵为主题的深夜直播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弹幕稀稀拉拉地飘过:
【阿仪又来找鬼了?】
【这次系电脑城?小心撞到‘数据女鬼’啊!】
【背景系假嘅吧?睇落好似我楼下的电脑铺。】
【阿仪好勇!打赏个鸡腿俾你!】
阿仪看到打赏,精神一振,凑近镜头,神秘兮兮地说:“多谢‘痴线哥’的鸡腿!同大家讲啊,我有个Friend在这里做夜班保安,佢话近排每晚都听到Server房里面有女人喊,同埋……键盘自己打字的声音!”
她一边说,一边举着手机稳定器,蹑手蹑脚地走向电脑城深处。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显得异常清晰。两侧的店铺玻璃窗后,是密密麻麻堆积的显示器、主机箱和废弃配件,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像是一片由钢铁与塑料构成的墓碑林。
“呐,就系前面转角间Server房,我Friend话钥匙只有经理有,但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对着镜头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脸上露出一个狡黠又有点傻气的笑容,“我借到啦!”
就在她掏出钥匙的瞬间,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突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从3257人猛地蹿到了3333人,然后定格。弹幕也骤然变得密集起来,但内容开始有些不对劲。
【Nyarlathotep_666:仪式…场地…合适…】
【Yog_Sothoth_Knows_All:坐标…锁定…维度…重叠…】
【不是黄:主播背后个黑影系咩?】
【血肉虔诚:赞美…锈蚀…献上…鲜肉…】
这些Id夹杂在普通用户的评论中,显得格外刺眼。它们使用的语言混杂着乱码、英文和生硬翻译的中文,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更诡异的是,这些评论获得的点赞数也在飞速增加,清一色地停留在“333”这个数字上。
阿仪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皱了皱眉:“哇,家人们,你们嘅Id好怪啊,乱码来的?同埋点解点赞都系333噶?系统bug?”
她没太在意,只当是平台又出了什么问题。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扇灰绿色的、毫不起眼的Server房门上。门牌上写着“机房重地,闲人免进”。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热风、臭氧和更深层……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铁锈与腐烂海藻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阿仪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家人们,入面好大尘啊……”
她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比外面更暗,只有几台大型机柜上闪烁的指示灯,如同黑暗中窥视的无数只彩色眼睛。庞大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这声音不像寻常电子设备,反而更像某种巨大机械在缓慢运转,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胸腔的节奏感。空气粘稠而闷热,仿佛置身于某种生物的体内。
“哇!睇下呢d Server!几劲啊!”阿仪试图用她惯常的夸张语气带动气氛,但她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无力。
她将镜头对准那些冰冷的黑色机柜。在补光灯的照射下,机柜表面似乎并非单纯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锈迹,有些地方还凝结着类似油脂的、半透明的黏液。一些粗大的、包裹着黑色绝缘皮的线缆从天花板垂落,如同怪异的藤蔓,或者……触手。
【Nyarlathotep_666:通道…稳定…接收…祭品…】
【crawling_chaos_Fan:让她…看…眼睛…】
【阿仪我个女:个背景声好怪啊,好似有打铁声?】
【我爱食叉烧:系咯,同我阿爷以前个铁匠铺d声好似!】
直播间的打赏开始疯狂刷屏。五彩斑斓的动画特效不断炸开。然而,仔细看去,那些打赏的图标似乎发生了某种扭曲。“跑车”的轮子变成了蠕动的肉瘤,“火箭”的尾部喷出粘稠的黑色油状物,“游艇”的船体上附着着密密麻麻的、类似藤壶的怪异凸起。
最令人不安的是,每次打赏特效出现时,阿仪的手机都会轻微震动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打赏收益”数额旁边,悄然多出了一行不断跳动的小字:“血肉比特币(Flesh btc): +0.001, +0.005, +0.01…”
这些“血肉比特币”的数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增长,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细碎牙齿在啃噬骨头的窸窣声,从手机的听筒里传出。
阿仪显然也注意到了收益的异常增长,她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哇!多谢家人们!好多跑车同火箭啊!今晚发达啦!个‘Flesh btc’系咩来的?新出的礼物?”
她兴奋地对着镜头比出胜利的手势,咧开嘴笑着。但很快,她的笑容僵住了。
手机屏幕的反射光,映照在她自己的脸上。她看到,自己脸颊的皮肤,似乎……在微微蠕动。不是肌肉牵动的表情变化,而是皮肤本身,像是不稳定的液体般,产生了细微的、涟漪般的波动。
“嗯?”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感……不对。不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一种略带粘腻、仿佛半凝固蜡油般的质感。她惊恐地看向手机前置摄像头的实时画面。
直播间里,所有观众都看到了。
画面中,阿仪那张原本只是有些僵硬的网红脸,正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发生着畸变。她的五官开始失去固定的形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的面团。眼睛被拉长,向太阳穴方向倾斜,瞳孔在眼眶里不自然地扩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区域,显得空洞而迷茫。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形成一个极度惊恐、悲伤、或者说……纯粹是物理结构扭曲导致的怪异表情。
色彩也在她的脸上混乱地流淌、融合。粉底、腮红、眼影的界限消失,变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的色调,中间夹杂着不祥的暗红与惨黄。
整个面部构图,正不可逆转地、精准地向着那幅世界名画——《呐喊》中那个在桥上绝望尖叫的形象靠拢。一种无声的、极致的恐惧,被固化在了她的脸上。
【Yog_Sothoth_Knows_All:形态…崩解…认知…重塑…】
【cthulhu_Fhtagn:赞美…伟大的…沉睡者…】
【普通观众A:!阿仪你个面做咩啊!好得人惊啊!】
【普通观众b:特效?定系剧本啊?唔好玩啦!】
【不是黄:走啊!快d走啊!】
弹幕彻底炸开了锅,普通用户的惊恐呼喊与那些乱码Id冰冷诡异的评论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疯狂的网络图景。
“我…我个面…点解…”阿仪的声音变得嘶哑、扭曲,每个字都像是从变形的声带里艰难挤出来。她感到脸部肌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肌肉)完全脱离了控制,一种深层次的、源自生命结构本身的瓦解感,正从她接触直播画面的视觉神经,顺着脊髓,蔓延至全身。
她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手机屏幕上,“血肉比特币”的数量仍在疯狂跳动增长,那啃噬般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压过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就在这时,她下意识地、或者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将手机的后置摄像头,对准了服务器机房的最深处。
那里,在一排排闪烁着异常频繁指示灯的机柜后方,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幽暗的空间。地面上,粗大的线缆如同血管般汇聚,缠绕成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核心。而在那片阴影之中……
……一对巨大的、毫无生气的、散发着暗黄色光芒的椭圆形光斑,缓缓亮起。
那对黄光,如同两轮缩小版的、污秽的月亮,带着一种古老的、非人的、绝对的冷漠,静静地“凝视”着镜头。没有任何情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超越理解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一切生命形态的否定。
阿仪扭曲的脸上,那《呐喊》般的表情凝固到了极致。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对着麦克风,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尖锐的声音:
“家…家人们…我睇到…个server房入面……有对黄色嘅眼!”
话音未落。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尖锐的、仿佛高频静电混合着金属撕裂声的爆音,从直播设备中悍然炸响。手机屏幕瞬间被一片狂暴闪烁的雪花点和彩色乱码占据。
直播信号,中断。
黑暗的机房内,只剩下服务器阵列那愈发响亮、如同沉重铁锤敲打锈蚀钢板的轰鸣声,以及空气中那铁锈与腐海交织的恶臭,浓得化不开。
几秒钟后。
全港范围内,数以万计正在观看不同平台、不同视频内容的用户,他们的设备屏幕猛地一黑,随即全部跳转到了同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巨大的、幽暗的、充满工业朋克风格的地下空间。穹顶是粗大的、滴着冷凝水的蒸汽管道,墙壁是布满锈迹和油污的金属板。视线所及,是一条条望不到尽头的、缓慢移动的传送带。
传送带上,并非冰冷的工业零件。
是无数形态扭曲、难以名状的生物。它们部分躯体呈现出鱼类的特征(覆盖着粘滑鳞片、指间有蹼),部分则融合了锈蚀的金属构件——齿轮镶嵌在裸露的肌肉里,液压杆替代了骨骼,眼眶中闪烁着红色的指示灯。它们沉默地、机械地在传送带上被运送,前往某个散发着浓烟与暗红火光的、巨大熔炉的入口。
背景声中,是震耳欲聋的、规律的打铁声,以及一种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用非人语言吟唱的号子。
深潜者流水线工厂。
这幅地狱般的工业景象,强制性地占据了每一个屏幕,无论用户如何操作,都无法关闭,无法切换。它就像一种电子病毒,一种视觉瘟疫,在城市的数字网络中无声而猛烈地扩散。
而在那间漆黑的Server房深处,那对黄色的眼睛,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阴影里,漠然地注视着这个正被锈蚀与疯狂悄然渗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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