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箱体,成了此刻唯一的现实。
阿柒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厢壁,左手死死攥着那柄名为“青冥”的汉剑,右手——那支由“铁匠”改造、融合了未知科技的机械臂——此刻却发出细微而诡异的“滋滋”声,仿佛电流正在啃噬着它的核心。他身边是喘着粗气的欧阳岚,这位o记的警花脸上血色尽失,紧握着手枪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角落里,资深老警“肥波”瘫坐着,汗水浸透了他的制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咒骂。
几秒钟前,他们还在这座被称为“深渊之塔”的摩天楼第12层,追踪着“钢铁永生教”的踪迹。然后,一切在瞬间崩塌。没有预兆,没有声响,只有脚下猛地一空,熟悉的支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重带来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挤压到喉咙口的恐怖拉扯感。
电梯,在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向不可知的地底。
“抓紧!”阿柒嘶吼着,声音在封闭空间里被下坠的呼啸撕扯得变形。
欧阳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紧急制动按钮,但那排代表着楼层的数字键,此刻正上演着一幕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戏码。
红色的LEd数字,并非熄灭,而是在倒流。
12… 11… 10…
速度不快,甚至带着一种仪式般的沉稳,每一个数字的切换,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幸存者们的心脏上。
9… 8… 7…
“顶你个肺!搞乜鬼啊!”肥波崩溃地大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幻觉!永生教的把戏!”欧阳岚试图保持冷静,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阿柒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不断变化的数字。他的机械臂传来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金属骨骼内部爬行、啃噬。这不是单纯的机械故障,他本能地知道。这是一种污染,一种来自更深、更黑暗之处的侵蚀。
数字跳到了 3… 2… 1…
然后,是 0。
短暂的停顿。失重感依旧,心脏仿佛悬停在胸腔之外。
紧接着,那个“-”号亮了起来,如同一个狞笑的嘴角。
-1…
希望彻底破灭。这栋楼的设计图上,根本没有地下层。
-2… -3…
就在数字跳到 -3 时,四周光滑的不锈钢墙壁开始发生变化。原本清晰的倒影变得模糊、扭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融化。斑驳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如同扩散的老年斑。更令人窒息的是,在锈迹之中,开始浮现出字迹。
不是刻上去的,更像是无数绝望的灵魂,用最后的气力,用指甲,用鲜血,甚至是意念,烙印在这金属的棺椁之上。
“回家…”
“阿妹,等我…”
“凼仔!我喺凼仔!”
“望见灯光了…就快到了…”
“唔好…唔好抛低我…”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是六十年代偷渡客们,在跨越那道冰冷的海域时,最卑微也最炽热的渴望与濒死的恐惧。这些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绝望呐喊,此刻竟在这下坠的电梯内壁上,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写下。
-7… -8…
失重感混合着时空错乱的眩晕,几乎要让人发疯。
“沙…沙沙…” 突然,肥波腰间的老式对讲机,竟然在没有任何信号的情况下,自动响起了电流杂音。
然后,一个极度失真,充满了时代烙印的、嘶哑而惊惶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总部…总部…我是pc1…2…1…7…暴徒…暴徒冲过来了…顶不住…”
是1967年左派暴动时的警用频道!阿柒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段被尘封的历史,血与火交织的混乱,怎么会…
对讲机里的声音愈发凄厉,背景是激烈的打砸声和呼喊:“…撤退!命令系撤退!…等等!嗰系乜嘢?!…啲铁皮…啲铁皮自己行过嚟!…啊!!!——唔好信钢铁!唔好信啊!!!”
最后那句“不要相信钢铁!”的嘶吼,仿佛用尽了说话者全部的生命力,带着穿透时空的极致恐惧,在对讲机爆裂的杂音中戛然而止。
“唔好信钢铁…” 肥波失神地重复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阿柒那只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机械臂。
也就在这一刻,阿柒猛地发出一声闷哼。他的机械臂彻底失去了控制!齿轮疯狂地逆向旋转,轴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弹射出来,坚固的外甲板一块块剥落、分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暴力拆解。
“阿柒!”欧阳岚惊呼。
那些零件——螺丝、轴承、齿轮、断裂的线缆——并没有散落一地,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悬浮,如同被磁力控制,又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它们在阿柒、欧阳岚和肥波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迅速而精准地重新拼合。
在冰冷的、布满偷渡客遗言的厢壁上,拼出了两个血淋淋的英文单词,由冰冷的金属构成,却散发着比鲜血更浓烈的死亡气息:
YoU ARE NExt
(下一个就是你)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理智。
“啊啊啊啊——!”肥波彻底崩溃,双手抱头,发出非人的嚎叫。
欧阳岚的枪口无力地垂下,身体微微颤抖,面对这种超越理解的恐怖,人类的武器显得如此可笑。
阿柒死死盯着那行字,额头青筋暴起,机械臂断裂处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被标记、被锁定的冰冷寒意。他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气功,却感觉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这不断下坠的深渊彻底吞噬。
-15… -16… -17…
下坠仿佛永无止境,时间失去了意义,三百秒?或许更久,或许只是一瞬。感官被扭曲,思维被冻结。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三缕在金属棺材里随风飘荡的亡魂。
终于——
“铿!!!”
一声巨大到足以震碎耳膜的金属撞击声轰然响起!巨大的冲击力从脚下传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三人被狠狠地抛起,又重重地砸回地面。肥波直接晕了过去,欧阳岚和阿柒也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下坠,停止了。
剧烈的震动平息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耳鸣在颅内嗡嗡作响。
电梯厢体严重变形,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者的呼吸。
他们…得救了?
阿柒艰难地撑起身体,看向楼层显示器。
鲜红的数字,定格在:
-18
-18层。香港都市传说中,通往地狱的楼层。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此刻听来,却比任何恐怖的声响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扇严重扭曲、布满锈迹和绝望留言的电梯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门外的景象,让勉强爬起来的欧阳岚瞬间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没有预想中的黑暗地底,没有锈蚀的管道和机械怪物,更没有地狱的熔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灯火通明、庄严而熟悉的大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以及无数闪烁的霓虹灯。
这里…是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而时间,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锚定。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正在进行一场举世瞩目的仪式。穿着整齐的军乐队,肃立的人群,还有那面正在缓缓降下的…米字旗。
熟悉的旋律,透过尚未完全打开的门缝,隐约传来——是《义勇军进行曲》。
时间,1997年7月1日,零时零分。
香港,回归祖国的历史性一刻。
他们从一场通向地狱的下坠中,坠入了七年前的历史现场。
阿柒的机械臂残骸无力地垂落,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火花。他握着青冥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肥波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一切,仿佛理解不了自己身在何方。欧阳岚则一步步,如同梦游般走向门口,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个时空的景象。
电梯门完全打开,冰冷的金属框架,将这幅历史的画卷定格。
他们站在 -18 层的地狱入口,眼前却是标志着新生的庆典。
下坠了三百秒,他们坠入了时间的断层,坠入了现实的裂痕。
而那句由他自身机械臂拼凑出的 “YoU ARE NExt”,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深深地烙印在阿柒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这时空错乱的诡异节点上。
下一个,是谁?
地狱,真的在脚下吗?
还是,他们已经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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