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断箭铜牌上,映出一道细长的裂痕。龙吟风将它翻过来,指尖沿着边缘滑过,确认夹层依旧牢固。他没说话,只是把铜牌放进怀中,动作沉稳得像压下一口未吐的浊气。
诸葛雄坐在对面,面前摊着几张纸页。最上面那张是押运官私录的通关文书副本,字迹潦草却清晰。他用指甲轻轻点了点“济世堂分号”几个字,又移向盖章处——那一道逆弧刻痕,在烛火下微微反光。
“不是原印。”他说,“户部通牒章本无此纹,三年前查封案卷里也能对上。”
龙吟风点头。“边关密语册残页我已核对过。黑羽信鸽飞行周期与路线吻合,返程必经云州北境三道暗哨。可这几日哨站文书均无异常上报,说明他们早被换上了自己人。”
“所以信鸽不是终点,是中转。”诸葛雄抬眼,“真正指挥中枢不在南岭,而在更北的地方。”
“对。”龙吟风从袖中取出一张简图,铺在地上,“这是老鸦岭到义庄之间的山道分布。昨夜我绕了两圈,发现信鸽起飞后总先往东南飞一段,再折向西北。若按常理,直行最省力,它却刻意绕路,显然是为了避开某个区域。”
“你在怀疑监视盲区?”
“不。”龙吟风手指落在图上一处空白,“它避的是有人驻守的地方。它知道哪里有眼睛。”
诸葛雄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角落,从包袱里抽出一卷泛黄的影本。他摊开,指着其中一行记录:“三年前济世堂查封当日,有一批药材申报转运至云州北口稽查司备案,但后续并无签收回执。当时以为是流程遗漏,现在看……可能是被人截了档。”
“那就说明,血魔教早在三年前就埋好了这条线。”龙吟风声音低下去,“而‘赤莲阵’,不会是临时起意。”
“曼陀罗配比超标三倍,辅以迷魂散主料,这种剂量不是用来治病。”诸葛雄合上影本,“是用来控人神志,为大规模仪式做准备。”
“你还记得药堂登记簿上那个名字吗?”龙吟风问,“陆沉。南岭院弟子,申领用途写的是驱寒理气。”
“一个普通弟子,不可能连续三次申领淬毒匕首。”诸葛雄冷笑,“兵器库的册子虽被改过,但朱砂印记得以保留。蝙蝠展翼,是死士营的标记。”
“两个身份重叠,只有一个解释——他在伪装修行者身份,实则执行任务。”
“那‘赤莲阵’需要什么?”诸葛雄盯着他,“活祭?血脉?还是某种特定时辰的聚合?”
“不知道。”龙吟风摇头,“但我敢肯定,它和霸王宫聚集各地弟子有关。这些人来自不同门派、不同地域,生辰八字、筋脉属性皆不相同。若真要布阵,必须提前收集信息。”
“所以药堂那些迷魂散,不只是为了控制囚犯。”诸葛雄眼神一凛,“是为了让被俘之人开口,供出同门的命格或修炼根基。”
林间风穿帐而入,吹得烛火晃了一下。两人同时停顿,目光交汇。
“我们之前查得太顺。”龙吟风缓缓开口,“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追反向路径。”
“那就别让他们再猜到下一步。”诸葛雄站起身,从行囊中取出三枚竹符,“我已拟好行动方案。三路并进,互不牵连。”
“你说。”
“第一路,我去云州北口稽查司档案库。那里存有近三年所有通关名录原件,只要拿到手,就能顺藤摸出整个运输链条。”
“你一个人去?”
“只有我能进。”诸葛雄冷声道,“我是钦天监外派巡查使的身份备案在册,持令可调阅边务文书。你不行。”
龙吟风没反驳,只问:“什么时候动身?”
“今夜子时。城门闭前最后一班巡更换防间隙,最容易混入。”
“那你走北路,我走南路。”龙吟风指向地图上的南岭院,“地下囚室一直关着人。既然他们在收集江湖人士的情报,那就一定还没杀。我要趁乱进去,把人带出来。”
“你确定能避开守卫?”
“义庄那边我会放个消息。”龙吟风嘴角微扬,“就说我要强攻据点,救出被困之人。他们会调主力回防,正好给我腾出路。”
“第三路呢?”
“老鸦岭西侧峡谷。”龙吟风指了指信鸽必经之路,“安排人伏击往返信鸽,一只不留。断他们耳目。”
诸葛雄思索片刻,点头。“时间必须卡准。所有行动七日内完成,赶在月蚀之夜前破坏阵眼铺设。”
“七日够了。”龙吟风收起地图,“但我有个条件。”
“说。”
“联络方式换掉。不能再用口信或纸条。对方已经盯上我们,任何明面传递都会暴露。”
“你想用什么?”
“古琴谱暗码。”龙吟风从怀中取出一枚薄玉片,“这是我早年得来的《破阵乐》残谱,只有我知道变调规则。每段音律对应一个方位、一句指令。你若接收到琴声,按谱解义即可。”
诸葛雄接过玉片,仔细看了一会儿,收入袖中。“好。从今往后,非必要不见面,不通话,不动笔。”
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两人立刻静坐不动,直到确认是夜栖山雀归巢。
“还有一件事。”诸葛雄低声开口,“昨夜你回来时,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龙吟风皱眉。“灯笼。城东巷口那几盏,亮灭节奏不对。平时是两下一停,昨夜却是三下连闪,像是信号。”
“有人在报你的行踪。”
“所以我不会去码头。”龙吟风站起身,“他们会看见一个穿黑袍的人出现在城东,背着箭匣,像要去联络旧部。但实际上——”
“实际上你已经在南岭。”诸葛雄接道,“双线并行,真假交错。”
“对。替身只能撑一天,我们必须在明日启程。”
诸葛雄从包袱底层取出两套便服,灰布粗衣,毫无特征。“换了它,谁都认不出你是谁。”
龙吟风接过衣服,放在膝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片染墨的布角还贴在掌心,焦边卷曲,只剩“赤莲”二字。
“你觉得这阵法,到底想做什么?”他忽然问。
诸葛雄没有立即回答。良久,才开口:“能让血魔教动用正式令符的行动,从来不只是杀人。”
“我也这么想。”龙吟风将布角收进铜牌夹层,“所以这一趟,不只是救人,是斩根。”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检查随身物品:诸葛雄清点药粉与短刃,龙吟风擦拭匕首,又试了试弓弦松紧。
子时将近。
他们熄灭烛火,拆掉帐篷,将地面痕迹抹平。临行前,龙吟风最后看了一眼霸王宫方向。月光洒在宫墙上,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迈步,走入山雾。
诸葛雄走在另一条小径上,脚步轻而稳。他右手插在袖中,握着那枚玉片,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刻纹。
城东码头,一道黑影背着箭匣立于岸边。巡逻守卫远远望见,低声议论:“那是谁?怎么这个时辰还在?”
黑影未答,只抬头看了看天色,似在等船。
而此时,龙吟风已翻过东岭,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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