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风卷着灰烬掠过城墙,那名斥候跪在地上,喘得像破了的风箱。龙吟风盯着他染血的铠甲,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将手按在剑柄上。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城楼,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四周尚未散去的喧闹:“点将台,一刻钟内到齐。”
诸葛雄正靠在残墙边擦拭额角的汗,听见这话,眉头一跳。他抬眼望向龙吟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已被火燎去一角的纸条,慢慢站直了身子。
墨风从西坡巡完尸场回来,铁靴踩在焦土上发出闷响。他走到两人身边,摘下护腕,露出手臂上一道新划的伤痕。“三具尸体已经焚毁,但他们的衣领里缝了符布,遇热会冒烟。若不是我让兄弟们先用银钳翻检,现在怕是整队人都中了邪。”
“他们不想让我们碰尸体。”诸葛雄低声道,“也不希望我们看清他们是怎么退的。”
“不是退。”龙吟风站在点将台前,手指敲了敲木案,“是藏。藏人,藏阵,藏下一步的刀。”
守将匆匆赶来,盔甲还没穿戴整齐,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快。他刚要开口说庆功的事,却被龙吟风一眼瞪了回去。
“你笑什么?”龙吟风冷冷道。
“这……咱们不是打赢了吗?百姓都在烧香祭天,连醉仙楼的花娘都捐了一筐干粮……”
“你也想等敌人杀到床前才拔刀?”龙吟风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斑斑的令牌,往桌上一拍,“它还在发热。一个死人的东西,能热多久?”
守将缩了缩脖子,没敢再笑。
诸葛雄拿起令牌翻看,指尖轻轻摩挲边缘那圈扭曲纹路。“这是内堂执令,只有传信使和祭官能带。战场上不该出现,更不该留在这里。”他顿了顿,“除非,是有人故意让它被我们捡到。”
墨风冷笑一声:“倒像是请帖,写着‘再来一次’。”
“那就别让他们省心。”龙吟风抓起令旗往地上一插,“今晚开始,南门三线布防。城墙为骨,烽燧为眼,暗哨为脉。我要每一寸地都看得见、守得住、炸得开。”
守将脸色发苦:“可人手……伤亡太大,民勇也累得撑不住了。”
“那就轮着睡。”龙吟风盯着他,“两班倒,每两个时辰换岗。谁当值时打盹,军法处置。”
“那修墙呢?东段塌了两处,地基都被邪气蚀空了。”
诸葛雄接过话:“石灰混盐铺底,再夯三层青石。工匠不得徒手上工,一律戴药布手套,用长钩搬运残木。若有皮肤溃烂者,立即隔离。”
墨风点头:“我让机关营把剩下的十架弩车全调过来,埋在断口两侧。箭头淬毒,拉弦设绊索,夜里只要有人靠近三十步内,自动放箭。”
守将听得眼皮直跳:“这也太狠了吧?万一自己人误触……”
“那就记清楚路线。”墨风面无表情,“我会画一张活路图,每人发一份。看不懂的,现在就可以滚去后方喝粥。”
众人沉默。
龙吟风扫视一圈:“还有问题?”
守将犹豫了一下:“北岭第三烽燧……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我已经派了两队暗哨。”墨风道,“还没回讯。但我留了标记——若失联,会在坡顶摆三块白石。”
诸葛雄忽然开口:“不只是烽燧的问题。敌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熄火而不察觉,说明他们熟悉地形,甚至知道巡逻间隙。要么有内应,要么早就在摸我们的规矩。”
龙吟风眯起眼:“那就改规矩。从今夜起,巡逻时间不固定,路线随机变。每队出勤前抽签定路,回程走另一条。”
守将张了张嘴:“这……弟兄们怕是要骂娘了。”
“骂就骂。”龙吟风冷笑,“总比被人割了喉咙强。”
会议散后,天色已近正午。阳光照在满地残骸上,蒸腾起一股焦腥味。龙吟风带着墨风亲自去查南门断口。地面裂开一道深沟,泥土泛着乌黑油光,踩上去黏脚。
“这就是邪阵留下的毒土?”墨风蹲下身,用银钳夹起一块碎木,木头上竟爬着细如发丝的黑线,微微蠕动。
“烧过一遍了,还能活。”龙吟风皱眉,“看来得挖深三尺,全换成新土。”
正说着,一名工匠跑来报告,说有两名兄弟清理攻城车残骸时,突然双手发黑,倒地抽搐,现已抬去医棚。
诸葛雄闻讯赶来,查看伤者症状后沉声下令:“所有接触过敌军器械的人,立刻停手。接下来清场,只准用铁钩、竹竿、长钳。凡发现异物,一律封入冰玉匣,不得私自动手拆解。”
他亲自监督第一批遗物处理。几具敌尸被抬上平板车,胸口剖开处干涸无血,五脏不见,只剩空腔里塞着一团团浸油棉布。
“这不是移魂术。”诸葛雄俯身细看,“是‘借壳传信’。他们把自己的情报藏在尸体里,靠体温引燃符管,一旦焚烧就会自爆送讯。”
墨风冷哼:“难怪之前那三具尸体要摆成朝山姿势。原来是定向发信号。”
“所以不能随便烧。”诸葛雄抬头,“得在封闭坑穴里,用纯白焰火慢慢炼化。我要亲眼看着最后一缕黑烟散尽。”
下午申时,南门抢修正式重启。工匠们戴着厚麻口罩,用长臂铁钩清理焦木。青石基座一层层夯打,石灰与盐粒混合铺底,在阳光下泛出刺目白光。
墨风带着机关营在城墙内侧埋设陷阱。他在断口两边挖出深槽,装入带刺铁网,又在垛口下方暗藏机关弩,弓弦连着绊索,一旦触发,十二支毒箭齐发。
“这玩意儿要是我自己走错路,怕是当场就得变刺猬。”一名士兵咧嘴苦笑。
“那就别走错。”墨风拧紧最后一颗螺钉,“我给你三遍记路线的机会——再多,就是命不够硬。”
夜幕降临时,第一轮夜巡开始。四队人马抽签分路,各自持火把出发。守将亲自带队巡查东段城墙,走到半路,忽然发现一处箭垛被人动过——原本卡死的机关栓松开了半寸。
他立刻吹响铜哨。
墨风闻声赶来,蹲下检查,脸色骤变:“这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扳机上有刮痕,是用薄刀片撬的。”
“有人潜入?”
“或者,还没走。”墨风抽出腰间短刃,贴墙缓行,“通知各岗,封锁这段城墙,逐屋排查。”
与此同时,龙吟风站在新建的了望台上,手里握着那块邪令令牌。它已被封进琉璃盒,可指尖仍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意。
诸葛雄走上来,递过一张新绘的防线图。“三线联防已完成初稿。烽燧之间加设暗哨六处,夜巡分三班,每班路线不同。机关弩共布十二架,火油道重铺七段。”
龙吟风点点头,目光仍望着远方。“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纸条?”
“也许是警告。”诸葛雄道,“也许,是挑衅。”
“都不像。”龙吟风低声说,“更像是……在等我们做什么。”
诸葛雄没接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城外,焚化坑里的火焰终于转为纯白。最后一具可疑尸体在高温中化为灰烬,未再冒黑烟。墨风亲手将冰玉匣中的符管投入火中,看着它瞬间熔成铁水。
“清完了。”他对身旁士兵说,“立碑,写‘秽土禁地’,今后十年,不准耕种,不准取土。”
士兵应声去准备石碑。
墨风擦了擦脸上的灰,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低垂,月光被遮了大半。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西坡那三块白石,有人去看过吗?”
士兵摇头:“还没到换岗时间,没人去那边。”
墨风皱眉,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那是暗哨遇险的信号。
他猛地转身,拔腿就往西坡跑。
龙吟风在了望台听到鼓声,立刻抓起佩剑。诸葛雄也冲了出来,手中紧握令旗。
“不是预定巡路线。”诸葛雄脸色一沉,“西坡不在今日巡逻范围内。”
龙吟风望向那片黑暗山坡,声音冷了下来:“那就更不该有人去那儿。”
墨风一口气冲到坡顶,火把一照,顿时僵住。
三块白石还在,排成三角。但中间多出了一样东西——
一只断手,穿着黑色战甲,五指紧握,掌心朝上,像是在献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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