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站在驿道口,风吹起他的衣角。诸葛雄背对着山门,手里握着刀柄,指节轻轻敲了两下。
两人谁也没说话。
昨日在石坪上,他们把刀与剑的道理说尽了。今早起身时,各自收拾行囊,一句话没多问,仿佛早已知道对方会来。
冷轩天未亮就派人送来一封信,没有署名,只盖了一枚旧印——那是他年轻时闯江湖用的私章,三十年未现于世。信里只有一句:“莫寻完人,但求有心。”
东方霆没露面,却让人将一卷残谱交给诸葛雄,说是百年前一位无名刀客所留,不载招式,通篇记的都是败仗心得。段和誉则亲自到院中走了一趟,拄着木槌,在地上划了三道痕,转身便走。那意思明白:三人定策已成,从此江湖路上,再无回头令。
龙吟风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剑。剑未出鞘,但他能感觉到它的轻了。从前这把剑压在肩上,是责任,是恩师的期望,是一整座山门的规矩。现在不一样。它像一段话,等着说给某个听得懂的人听。
诸葛雄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昨夜我说的那句话吗?”
“哪一句?”
“我说,我想试试不用刀,也能让人明白什么叫‘止’。”
龙吟风点头:“我记得。”
“可光靠说不行。”诸葛雄抬眼望向远方,“得有人先做出样子。我们不是去挑徒弟,是去种种子。”
龙吟风没接话,只是解下背上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图。那是中原舆图,边缘磨损,显然是常翻之物。他在一处边镇点了点:“这里三年前遭马匪劫掠,村民自发守寨,死伤过半也没退。带头的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会武功,拿锄头砸断了两个贼人的腿。”
诸葛雄凑近看:“你查过他?”
“查了。后来他没学武,回田里种地去了。有人说他胆小,怕惹祸;也有人说他本就不为名利。”龙吟风手指移开,“还有这里,药馆暴乱那晚,有个游方郎中断了自己的药囊救火,自己烧伤半边身子。事后没人知道他是谁。”
诸葛雄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慢慢道:“这些地方,都不是世家门派所在。”
“正因如此。”龙吟风收起图,“高手都在山上,可真正的‘心’,往往在泥里。”
诸葛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我们要找的,是不是就是那种明明可以逃,却偏偏站出来的人?”
“是。”龙吟风看着他,“不是因为有力气,而是因为觉得‘该’。”
“那就从西北开始。”诸葛雄拍了拍刀鞘,“那边苦,但也硬。人活得简单,是非反倒清楚。”
龙吟风点头:“我们不带兵器显形,不穿山门服饰。走到哪儿,先看事,再看人。谁动手之前会犹豫,谁打赢了还会扶对手起来,谁面对弱者不说废话直接挡在前面——这些人,才配听《明心》,才配懂《知止》。”
诸葛雄沉声道:“可怎么试?总不能上去就问‘你为何挥刀’吧?”
“不用问。”龙吟风目光平静,“我们会设局。不是比武,也不是考校根骨。比如,在集市上故意让恶徒欺压老者,我们在旁冷眼看着。谁上前,怎么上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后如何反应——这些都算。”
“三观其行。”诸葛雄接道,“观他对弱者的态度,观他出手的分寸,观他事后的选择。”
“对。”龙吟风补充,“再加上三问:问他是否后悔那一推,问他若再来一次会不会躲,最后问他,如果天下人都退了,他还会上前吗?”
诸葛雄缓缓吐出一口气:“难辨真假啊。有些人装仁义,比真君子还像。”
“那就多看。”龙吟风声音低了些,“一个人可以演一时,演不了一世。我们不急。宁可三年找不到一个,也不让半个人蒙混过关。”
诸葛雄低头摩挲刀柄上的刻痕。那道旧伤还在,摸起来仍有凹凸感。他想起那个死在刀影余波里的少年,胸口塌陷,手里攥着干粮。
“我不是完人。”他低声说,“可我知道什么不该做。”
龙吟风看着他:“所以才有资格选人。”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行装。龙吟风换下战袍,穿上粗布短褐,外披一件灰青色斗篷。诸葛雄也将刀收入普通皮鞘,外罩旧棉袄,看起来像个走镖的汉子。
临行前,他们在山门前停下。
冷轩立于高台,远远望着。东方霆坐在檐下,手中鸠杖轻点地面。段和誉没有出现,但那三声木槌响,仍回荡在耳边。
龙吟风抬头看了看天。晨光微露,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照下来,落在脚边的土路上。
他迈出一步。
诸葛雄跟上。
风卷着尘土从身后扑来,像是群山最后的送别。
走了约莫半里,诸葛雄忽然停步。
“怎么?”龙吟风回头。
诸葛雄从怀里掏出那卷残谱,递过去:“你拿着吧。”
“为什么?”
“我带着它,总觉得是在背负别人的命。”诸葛雄神色平静,“你不同。你是从疑问里走出来的人,更适合读这种东西。”
龙吟风没推辞,接过塞进包袱。
“还有一件事。”诸葛雄又说,“如果我们真找到了那个人……你怎么教?”
龙吟风想了想:“我不教。”
“不教?”
“我只问他一个问题。”他看着远方,“然后看他怎么回答。”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出剑?”
诸葛雄静了片刻,笑了:“要是他反问你呢?”
“那就说明,他已经懂了。”
两人继续前行。道路渐宽,野草伏地,远处有炊烟升起。
临近午时,他们在一处岔路口歇脚。路边有井,井沿磨得发亮,显然常有人取水。
龙吟风蹲下身,从井里打了一瓢水喝。诸葛雄靠着树干坐下,解开外衣扣子。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先去三个地方。”龙吟风抹了把嘴,“一是去年抗税暴动的村子,二是前月护商队遇袭的驿站,三是即将举行武试的城池。那里人多,事杂,最容易看出人心。”
诸葛雄点头:“我们分头?”
“暂时不分。”龙吟风盯着井水,“第一次筛选,必须一起看。标准不能偏。”
“好。”
诸葛雄站起身,拍掉尘土。他忽然注意到井边一块石头上有字迹,像是被人用利器划出来的。
他走近细看。
上面写着:“若无人管,我便自己管。”
字迹歪斜,深浅不一,像是匆忙中刻下的。
诸葛雄盯着看了很久。
龙吟风走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
诸葛雄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字的痕迹。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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