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军区农场的春雪化得急,浸种池里的水泛着淡绿色,沪粳七号的种子吸足了水分,鼓胀得像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杨浩宇蹲在池边,用手捞起一把种子,指尖捻开一粒,乳白色的胚乳透着微光,像藏着个小小的春天。
杨技术员,这种子真能在咱盐碱地扎根?一个年轻战士凑过来,军帽檐上还沾着晨露。他叫赵建军,是农场的农科员,昨天跟着杨浩宇学测土,手里的记录本记得密密麻麻,铅笔尖都磨秃了。
杨浩宇把种子放回池里,水面荡起细碎的涟漪:得先拌种衣剂,就像给种子穿件防雨衣。他指着苏婉清正在调配的药桶,婉清配的这方子,加了咱东洼的草木灰,既能防虫害,又能调节酸碱度。
苏婉清穿着白大褂,正用玻璃棒搅拌药浆,袖口沾着点灰褐色的粉末。建军你记着,药浆浓度得控制在千分之三,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层细雾,太浓会烧芽,太稀没效果,就像咱东洼浇地,多了涝,少了旱,得掐着量来。
赵建军的脸一下子红了——昨天他给麦田浇水,没掌握好量,淹了半分地,被场长狠狠训了顿。婉清技术员,我......我记下了。他攥着记录本的手微微发颤,纸页上还留着杨浩宇帮他改的错误数据。
浸好的种子要摊在竹匾里催芽。仓库的空地上摆着二十多个竹匾,都是战士们连夜编的,竹条缝隙不均匀,苏婉清正拿着剪刀细细修剪:缝太大,芽会从缝里钻出去;太小,不透气容易烂。她剪得专注,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杨浩宇伸手想帮她别到耳后,手伸到半空又转了向,拿起旁边的竹匾:我来剪这个。
两人并肩坐着,剪刀剪断竹条的声此起彼伏。赵建军蹲在对面,拿着铅笔素描竹匾的纹路,嘴里念叨着间距两厘米最合适,认真得像在画军事地图。
你们东洼的林默,也是这么学的?苏婉清忽然问,指尖的竹条轻轻颤动。杨浩宇想起少年趴在暖窖边记温度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比他还较真,量稻穗长度非要精确到毫米,说差一毫米都可能影响产量。
正说着,场长踩着泥鞋进来,手里举着封电报:东洼来的!杨浩宇接过电报,纸页薄薄的,却烫得人指尖发麻——是林默拍的,只有八个字:新苗分蘖,长势良好。
苏婉清凑过来看,呼吸落在他手背上,暖暖的。算着日子也该分蘖了,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这孩子没白教,连电报都学得精简。杨浩宇把电报折成小方块,塞进白大褂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像揣了颗滚烫的种子。
催芽的第三天,种子冒出了白胖的芽尖,像一群探出脑袋的小蝌蚪。杨浩宇带着战士们在育苗棚搭架子,竹竿不够,就用砍下的杨树枝代替。埋竹竿得斜着插,他踩着梯子示范,军绿色的胶鞋在泥地上印出深深的脚印,这样抗风,就像咱东洼的玉米,秸秆得培土固定,不然一场风雨就倒。
苏婉清在棚角用温度计测湿度,忽然喊:湿度80%了,得开窗通风!赵建军慌忙去推窗,木框卡得死死的,杨浩宇过去帮忙,两人合力一推,一声,窗户开了,带着雪水气息的冷风涌进来,吹得芽苗轻轻摇晃。
你看,苏婉清指着芽苗的叶尖,刚才还蔫蔫的,一通风就挺直了。她眼里的光比育苗棚的灯泡还亮,植物跟人一样,得接地气,总闷着会生病。
傍晚收工时,赵建军捧着个搪瓷缸跑过来,里面是他煮的玉米粥,还卧了两个鸡蛋。杨技术员,婉清技术员,尝尝咱农场的新玉米。粥里飘着黄油花,鸡蛋黄颤巍巍的,像刚剥壳的月亮。
杨浩宇舀了一勺,玉米的清甜混着柴火的焦香,一下子勾起了乡愁——去年这个时候,他和苏婉清在东洼的灶房,也是这样围着灶台喝玉米粥,林默蹲在灶门口,吃得鼻尖冒汗。
建军,你这粥煮得比罐头强。苏婉清笑着说,给赵建军碗里夹了块咸菜,明天教你浸种催芽的最后一步,等芽长到半寸,就能下田了。
夜里的育苗棚格外安静,只有暖风机发出轻微的嗡鸣。杨浩宇和苏婉清坐在小马扎上,借着应急灯的光整理数据。赵建军送来的玉米粥还温着,放在两人中间的木箱上,像个小小的暖炉。
张教授来信说,省农科所的纪录片队下周就到东洼了,苏婉清翻着记录本,纸页上贴着片东洼的稻叶,林默肯定紧张得睡不着。杨浩宇想起少年在晒谷场数稻粒的样子,忍不住笑:他会拿着记录本给人家念数据,比谁都认真。
应急灯的光忽然闪烁了两下,苏婉清抬头时,正好对上杨浩宇的目光。棚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塑料布上,发出的声响,像东洼的稻浪在轻轻拍岸。等忙完这儿的育苗,杨浩宇的声音有点发紧,咱回东洼看看吧?
苏婉清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轻轻点头,指尖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稻穗:得赶在插秧前回去,林默肯定等着咱教他抛秧技术。
远处的营房传来熄灯号,悠长的调子在雪夜里荡开。杨浩宇望着育苗棚里整齐的竹匾,芽苗在暖风中舒展腰肢,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小战士。他知道,这些带着东洼草木灰气息的种子,很快会在三江平原的冻土上扎根,就像那些被他们教会种田的年轻人,会把育种的手艺传下去,一茬接一茬,长出没完没了的希望。
赵建军的脚步声在棚外响起,少年抱着件军大衣站在门口,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杨技术员,夜里冷,场长让我给你们送件大衣。杨浩宇接过大衣,上面还留着阳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王大爷说过的话:好稻种是种子,好手艺也是种子,得有人接着种,才不会绝了根。
应急灯的光稳稳地亮着,照亮了棚角的温度计——25c,湿度60%,正好。杨浩宇把军大衣披在苏婉清肩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两棵扎根在田埂上的稻,根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紧紧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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