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杨浩宇正和林文轩在仓库盘点今年的新粮。雪粒子敲打着铁皮屋顶，噼啪作响，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叩门。
“浩宇哥，这雪下得急，怕是今晚要封路。”林文轩跺了跺沾着谷糠的靴子，指着窗外，“你看那雪片，都连成线了。”
杨浩宇探头望去，天地间已白茫茫一片，远处的田埂早被雪埋住，只露出些微的轮廓。他拍了拍账本，笑道：“封了也好，正好歇口气。”话音刚落，裤兜里的收音机突然滋滋响起来，传来苏婉清带着笑意的声音：“浩宇，快回来吧，谷谷醒了，正闹着要你抱呢。”
他心里一暖，跟林文轩交代几句，抄起墙角的军大衣就往家跑。雪没到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远远看见自家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像茫茫雪夜里的一盏航标，引着他脚步加快。
推开门，暖气混着奶香味扑面而来。苏婉清正坐在炕边给谷谷换尿布，小家伙蹬着小腿哭，小脸皱成一团。杨浩宇脱了沾雪的大衣，伸手接过儿子，小家伙立刻不哭了，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晃来晃去。
“你看，还是跟你亲。”苏婉清擦了擦谷谷的眼泪，“下午给他煮的小米粥，一口都不吃，就等着你来哄呢。”
杨浩宇把谷谷举过头顶，小家伙咯咯笑起来，口水滴在他脸上。他笑着亲了亲儿子软乎乎的脸蛋，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铃铛声，像是有人在雪地里赶路。
“这大雪天，还有谁来？”苏婉清探头看了看，“莫不是李教授？前几天说要送新培育的稻种过来。”
杨浩宇把谷谷递给妻子，披上大衣出去查看。雪地里站着个佝偻的身影，肩上扛着个麻袋，雪花落满了他的帽檐。看清来人时，杨浩宇愣了愣——是村里的老周头，去年秋收时帮着场部看仓库的，听说入冬后就病了。
“周大爷？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他赶紧上前接过麻袋，沉甸甸的，像是装着谷物。
老周头咳嗽着，冻得发紫的手往怀里掏：“浩宇啊，这是……这是俺家地里收的黏玉米，给娃熬粥喝。”他眼睛望着屋里的灯光，“听说你添了小子，沾沾喜气。”
杨浩宇心里一热，把老人往屋里让：“快进屋暖和暖和，外面雪大。”
老周头摆摆手，后退一步：“不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呢。”他指了指麻袋，“这玉米甜，谷谷准爱吃。”说完，转身蹒跚着走进风雪里，脚印很快被新雪盖住。
杨浩宇拎着麻袋进屋，苏婉清看着里面黄澄澄的玉米，轻声说：“周大爷身子不好，还惦记着咱们……”
“这就是咱这儿的人。”杨浩宇把玉米倒在盆里，“雪地里送暖，不在东西贵重，在心诚。”
正说着，谷谷突然“咿呀”叫了一声，小手指向窗外。原来雪地里又多了几个身影，是场部的知青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东西——林文轩抱来一捆干柴，说炕烧得旺些娃不受冻；女知青们拎着布包，打开是连夜缝的小棉袄；连平时最腼腆的小顾，都红着脸递上个布偶，说是用碎布头做的……
杨浩宇站在门口，看着雪地里攒动的人影，鼻尖有些发酸。这大雪封门的日子，这些热乎乎的心意，比任何取暖的炭火都让人踏实。
苏婉清抱着谷谷走过来，轻声道：“你看，咱们不是一家人，却比一家人还亲。”
杨浩宇点点头，转身往灶房走：“今晚煮黏玉米粥，给大家伙儿分一碗。”
雪还在下，屋里的灶火却越烧越旺。粥香混着笑声从窗口飘出去，落在雪地上，像是给这片白茫茫的世界，撒了把甜甜的糖。谷谷在母亲怀里咂着小嘴，窗外的风雪再大，也吹不散这满室的暖意——这暖意，藏在邻里的惦记里，藏在朋友的帮扶里，藏在新生的啼哭里，更藏在这片土地最质朴的善意里。
杨浩宇看着锅里翻滚的玉米粥，忽然明白，日子之所以能在风雪里热气腾腾，从来不是因为一个人有多强，而是因为身边有一群人，用真心炙热了岁月，用牵挂挡住了严寒。这大概就是这片土地最珍贵的馈赠，比任何丰收的粮食都更让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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