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寝室的门被无声地关上，隔绝了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远处训练场的喧嚣。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外江城傍晚的霓虹灯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彩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阴冷寒气的味道，源头是桌上那个……造型奇特的“炼丹炉”——一个被临时征用的、插着电的宿舍用小型恒温加热锅。
锅盖被掀开一条缝隙，几缕肉眼可见的、带着幽蓝光泽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从中溢出，锅体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姜阎坐在桌边，紫眸专注地盯着加热锅旁边摊开的一张草稿纸，上面用极其潦草的笔迹记录着一些扭曲的符文和能量节点草图。
他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小片刚从“寒髓草”上剥离下来的、半透明的叶片，叶片在他指尖萦绕的微弱寒气下，正极其缓慢地析出一点晶莹的、如同冰晶粉末般的物质。
“啧，”陆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嫌弃。他大爷似的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枚在秘境里捡到的、布满铜绿的“福德正神”小印，金眸却斜睨着桌上那个冒着寒气的加热锅，“堂堂酆都大帝，用这玩意儿炼‘丹’？说出去，九幽那些老鬼怕是要笑掉大牙。”
他指尖一缕细微的金色电弧闪过，精准地弹在加热锅的电源开关上，将温度又调低了一档。
姜阎头也没抬，紫眸依旧盯着指尖析出的冰晶粉末，声音冷冷淡淡：“总比某些人连‘锅’都不会用强。”
他指的是在秘境里采集时，陆沉差点用雷弧把一株娇嫩的“凝露花”劈成焦炭的“壮举”。
陆沉被噎了一下，金眸危险地眯起，但随即又哼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掂量着手里那枚小小的铜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凡俗信仰的温热余韵。
“东西是糙了点，”他屈指弹了弹铜印，发出沉闷的轻响，“不过……思路倒是不错。”
姜阎终于抬起头，紫眸转向陆沉手中的铜印，又落回自己指尖那点珍贵的“寒髓草”精华。“聊胜于无。”他简短评价道，既指桌上那锅正在低温煅烧、融合着几种低级灵植精华的“下品灵丹”雏形，也指陆沉手中的神印。“至少能省下点打坐吐纳的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析出的冰晶粉末，通过锅盖的缝隙送入锅内。一股更加浓郁的寒香瞬间弥漫开来，锅体上的白霜又厚了一层，隐约可见里面几团颜色各异、正在寒气中缓慢融合蠕动的粘稠物质。
陆沉的目光也从铜印移到了那口冒着寒气的“现代丹炉”上，金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锅东西，虽然卖相和前世兜率宫出品的金丹仙丹比起来堪称惨不忍睹，但其中蕴含的那点精纯的阴寒灵气和草木生机，对他和姜阎目前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神魂本源来说，确实算得上久旱甘霖。他体内那丝微弱的天帝神力，对这锅“杂烩”也传递出清晰的渴求信号。
“恢复神力，是第一步。”陆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洞悉全局的冷静，“但光靠这点东西，想填满我们这两个‘大窟窿’，杯水车薪。”他放下铜印，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金眸直视着姜阎，“天界碎了，冥界也碎了。这才是根本。”
姜阎盖上锅盖，彻底隔绝了寒气外溢。他靠回椅背，紫眸里倒映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深邃而冰冷。“仙神……或转世，或彻底湮灭。无从查起。”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冰冷的现实。那场大战太过惨烈，三界根基崩塌，秩序彻底瓦解。曾经的同僚、下属、甚至敌人，如今是生是死，散落何方，都是未知数。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极易暴露自身。
“所以，与其大海捞针去找那些不知还在不在的‘大人物’，”陆沉接过话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不如……”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小小的“福德正神”铜印上，“从最底层的‘地基’开始，一砖一瓦，重新垒。”
姜阎的紫眸骤然锐利，如同寒星般锁住陆沉：“你是说……”
“土地。”陆沉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山神土地，城隍社令。这些最微末的神只，看似不起眼，却是勾连人间烟火、梳理地脉灵气、稳固一方水土的基石。他们同时隶属天界与冥界管辖，受香火愿力，掌一方生息。”他拿起那枚铜印，在指尖翻转，“天界冥界虽碎，但人间的根基——山川河流、城池村落、生老病死——依旧存在。这些‘小神’的神位规则，是依托于此界根本法则而生的，理论上……只要法则未彻底崩坏，神位空悬，便可重新赦封。”
寝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恒温加热锅发出极其低微的“嗡嗡”声，以及窗外隐约的城市喧嚣。
“赦封……需要权柄。”
姜阎的声音冰冷地指出关键。
封神，不是儿戏。那是需要至高天道或者幽冥法则认可的权能。
而他们现在，自身神力都微弱得可怜，拿什么去封神？
“权柄……”陆沉的金眸里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铜印静静躺在掌心，“这枚印，就是个引子。它承载过香火，沾染过一丝微末的‘福德’神性。更重要的是，”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姜阎，“你我还在。”
姜阎的紫眸微微眯起。
“你执掌幽冥轮回，哪怕冥界破碎，对‘死亡’与‘阴土’的法则本质理解仍在。我统御诸天秩序，对‘天道’与‘敕令’的权柄烙印也未曾彻底磨灭。”陆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笃定，“我们缺的是力量，不是认知。这枚沾染了旧神气息的印，加上你我残存的、源自本源的‘神格’印记，或许……足够作为撬动一丝丝天地法则的杠杆，去‘点亮’一个最微末、最基础的土地神位空壳！”
他顿了顿，金眸里闪烁着属于天帝的、敢于重塑乾坤的魄力：“只要成功赦封一个，哪怕是最弱小的土地，就证明这条路可行！它就能成为我们恢复力量的一个小小节点，一个锚点！当这样的锚点足够多，遍布人间，梳理地脉，汇聚微末愿力……或许，就能一点点修补法则的裂痕，重新感应到那些散落的、可能存在的仙神转世之身！甚至……”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浩瀚的夜空，“为重建天界冥界，打下最基础的地基！”
姜阎沉默了。
他紫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思绪。
陆沉的计划，大胆，疯狂，却又……逻辑清晰。
从最微末处着手，以点带面，用时间和积累去弥补力量的不足。
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稳妥也最具可行性的方案。重建三界，绝非朝夕之功，他们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个正确的起点。
“人选。”良久，姜阎才抬起头，紫眸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声音也毫无波澜，“土地虽微，却掌一方水土，关乎生民福祉。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他看向陆沉，目光锐利如刀，“德行？功绩？还是……看谁顺眼？”
这问题直指核心。
赦封谁？标准是什么？一个不合格的土地，不仅无法梳理地脉，反而可能成为祸害。
陆沉脸上的张扬收敛了些，金眸里也透出思索。
他摩挲着铜印粗糙的表面：“德行是根基，无德者，纵有神力，亦如无根之木。功绩……如今这世道，灵气复苏才百年，乱象丛生，能守住本心不作恶已是不易，谈何大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天帝的、洞悉世情的冷冽，“或许……该看‘缘法’与‘职责’。”
“缘法？”姜阎挑眉。
“嗯。”陆沉点头，“土地神位依托地脉而生，与一方水土息息相关。或许……该由那方水土自行‘选择’。比如，世代守护某地、深受乡民信赖的长者？或者，在灾变中庇护一方、德行无亏的义士？又或者……”他金眸微闪，带着点莫测的深意，“是那些身具特殊命格，与地脉灵气天生契合的‘灵体’？”
他看向姜阎：“你掌幽冥，观生死因果、业力轮回最为清晰。由你来甄别其‘德行’与‘业力’，判断其是否堪当此任，最为合适。而我……”他指尖一缕微弱的金色雷光闪过，带着煌煌天威的气息，虽然微弱却本质未改，“负责以天帝之名，赋予‘敕令’，点燃神火，重塑那空悬的神位规则。你我合力，缺一不可。”
分工明确。
姜阎负责筛选和“审判”，陆沉负责“加冕”和“激活”。一个把控入口，一个赋予权能。
姜阎没有立刻回答。
他紫眸低垂，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冷白的脸上缓缓流动。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决断：“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陆沉，望向窗外这座被灵气复苏改变了百年、依旧在霓虹与混乱中顽强运转的庞大城市。夜色下的江城，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
“第一个目标，”姜阎的声音透过玻璃，显得有些遥远而冷硬，“就在这里找。”
陆沉看着姜阎挺拔而孤寂的背影，金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拿起桌上那枚小小的铜印，指腹感受着那粗糙冰凉的触感。
“江城么……”他低声自语，嘴角极淡地勾起，弧光里暗藏无尽的野心，“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寝室里，恒温加热锅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提示“炼制”结束。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草木清冽与阴寒气息的异香弥漫开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焦糊味？
姜阎转过身，紫眸扫了一眼那口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沉已经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起身走过去，随手掀开锅盖。
只见锅底躺着几颗鸽子蛋大小、颜色驳杂（深蓝、灰白、浅绿交织）、表面坑坑洼洼、甚至还粘着几块可疑黑灰的……不规则固体。
“……这就是我们的‘下品灵丹’？”陆沉的表情一言难尽。
姜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用特制的玉夹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颗，放在眼前审视。紫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评估：“能量融合度……勉强及格。杂质……过多。药效……预计不足预期三成。”
陆沉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里面那点微弱的、驳杂的灵气，叹了口气：“聊胜于无吧，总比干啃草强。”他捏起一颗，像是吃糖豆一样丢进嘴里，嚼了两下，俊脸瞬间皱成一团，“……呕！又苦又涩还带焦灰味！姜阎！你这丹炼得跟谋杀现场似的！”
姜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夹起另一颗，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得像在品尝什么珍馐，只是吞咽时喉结滚动得略显艰难。
他放下玉夹，只冷冷丢下两个字：
“闭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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