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市的霓虹刚漫过天际线，就被晚风吹得有些发虚。
林沐泽的军靴碾过街角的梧桐叶，碎叶的脆响混着他沉重的呼吸，成了这繁华夜色里唯一的钝音。
作战服的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污渍，肩颈处的旧伤在降温的空气里隐隐作痛。
这不是累，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乏，哪怕昨夜在临时据点睡足了八个小时，睁眼时依旧觉得眼皮沉得像挂了铅。
他在公交站旁的长椅上坐下，金属椅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钻进皮肤，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抬眼望去，商圈的巨幕广告正循环播放着暖色调的家庭剧，穿西装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匆匆走向地铁站，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妈妈的手，指着路边的糖葫芦蹦蹦跳跳。
这一切都鲜活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他却总觉得自己像个隔着玻璃的看客，连呼吸都带着疏离感。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晚风卷着一丝烤红薯的香气掠过鼻尖，林沐泽才缓缓起身。
脚步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三个红绿灯，穿过两条挂满灯笼的小吃街，最终停在了中心广场的入口处。
广场上依旧热闹，跳广场舞的阿姨们踩着欢快的节拍，遛狗的情侣并肩说着悄悄话，连流浪猫都敢凑到卖烤肠的摊位前讨食。
林沐泽的目光却突然被花坛角落的身影盯住。
那是个蜷缩在破旧棉被里的老人，灰扑扑的头发黏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身前摆着一个硬纸板，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墨迹被风吹得有些晕开，却仍能看清“女儿重病”“求好心人帮忙”的字眼。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林沐泽的脚步顿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他想起了三年前在灾区遇到的那个老人，也是这样守着一个空荡荡的药盒，在寒风里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救不了我的孙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
走近了才看清，老人的棉鞋裂了道大口子，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双手拢在袖管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听到脚步声，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不等林沐泽开口，就挣扎着要跪下去：“好心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您别这样。”林沐泽连忙扶住老人的胳膊，掌心触到的皮肤冰凉得吓人。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钱包。
那是个磨得发亮的旧皮夹，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是他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
没有丝毫犹豫，他把纸币全部抽出来，轻轻放进老人面前的纸箱子里。
之前在战神警备队的时候王紫龙虽然有要叶昊给了沐泽一些钱，但沐泽并没有收下。
“谢谢……谢谢恩人！”老人双手捧着纸箱子，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磕头的动作停不下来。
林沐泽看着心里发酸，轻声说了句“不用谢”，起身时还顺手把被风吹倒的硬纸板扶了起来，才转身慢慢离开。
他没看见，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坛拐角后，老人脸上的泪痕瞬间收了回去。
他麻利地收起硬纸板，抱起纸箱子快步走向广场后侧的小巷，嘴里还嘟囔着：“还以为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没想到就这点钱，啧。”
走到巷口，他拆开纸箱子，把里面的纸币一张张捋平，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拍了拍口袋，“算了，今天够买瓶酒了，明天去地下通道蹲点，那儿人流量多。”
就在他拐进小巷深处时，两道刺眼的手电光突然射了过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厉声呵斥：“别动！警察！”
老人的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纸箱子“啪”地掉在地上，纸币撒了一地。
另一边，林沐泽正走在小吃街的中段。路边的烤玉米摊飘来浓郁的甜香，金黄色的玉米粒裹着焦香的糖霜，在路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的脚步顿住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老槐树下，爷爷蹲在炭火旁，手里转动着串好的玉米，笑着说“小泽再等等，马上就熟了，甜得很”。
可具体是哪一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的玉米香，和现在一模一样。
“小哥，吃烤玉米不？我家的玉米都是现摘的，甜得很！”摊主是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看到林沐泽站在摊前，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她的围裙上沾着些面粉，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角的笑纹里都透着亲切。
林沐泽从恍惚中回神，点了点头。
“好嘞！马上给你装！”老板娘麻利地从烤架上取下一个冒着热气的玉米，用油纸包好，递到他面前，“要筷子不？”
“不用了，谢谢。”林沐泽说着，伸手去掏钱包。可当他翻开皮夹，却愣住了。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枚硬币躺在角落，纸币早就全部给了那个老人。
他的脸颊瞬间发烫，手里的钱包捏得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板娘递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她看了看林沐泽手里的空钱包，又看了看他身上沾着污渍的作战服，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想把玉米收回来：“没事，小哥，下次想吃再来……”
“老板娘，也给我来一个。”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沐泽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男人把十块钱递到老板娘手里，又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林沐泽，笑着说：“这位小哥的也算我的。”
“啊？”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嘞好嘞，稍等，我再给您装一个！”
林沐泽连忙低头，声音有些发涩：“不用了，谢谢你。老板，我……我不要了，不好意思。”说着就要转身走。
“哎，别呀！”男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很坚定，“一个烤玉米而已，多大点事儿，别客气。”
不等林沐泽再说什么，他直接从老板娘手里接过那个包好的玉米，塞进林沐泽怀里，“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相互帮衬嘛。”
话音刚落，老板娘已经把另一个烤玉米递了过来。
男人接过零钱和玉米，冲林沐泽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趁热吃，甜得很。”
说完，便转身融入了夜色里，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林沐泽愣愣地站在原地，怀里的烤玉米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渗出来，暖得他胸口发闷。
老板娘看着他身上作战服的破洞，眼神软了下来，又从烤架上取下一个玉米，包好递过来：“小哥，阿姨再给你一个，这玉米甜，多吃点暖和。”
“不……不用了。”林沐泽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眶却有些发热。
他看着老板娘递过来的玉米，又想起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笑容，突然想起老板娘说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缝补？”
“啊？”老板娘没听清，只是把玉米往他面前递了递，“拿着吧，别跟阿姨客气。
你看这世界，虽然有时候让人觉得难，但总有人在帮衬着，不就像把破了的地方缝补起来嘛。”
林沐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些压在心底的迷茫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丝松动。
他看着老板娘温柔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烤玉米，突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的烤玉米，谢谢。”
说完，不等老板娘再开口，转身快步跑开了。
“这孩子，跑这么快干啥。”老板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玉米放回烤架上，又开始招呼路过的客人。
林沐泽跑到街边的路灯下，才慢慢停下脚步。
他靠在灯杆上，拆开怀里的油纸，金黄的玉米粒散发着甜香，热气扑在脸上，暖得他眼眶发酸。
他轻轻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心底。
他想起刚才那个乞讨的老人，想起那个帮忙付账的陌生男人，想起那个递玉米的老板娘，还有那句“世界虽然破破烂烂，但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这些细碎的温暖，像点点星光，突然照亮了他一直迷茫的路。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战斗只是在填补裂痕，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反而让裂痕更大。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不经意的善意，那些不求回报的帮衬，都是在一点点缝补这个世界的缺口。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缝补呢？
那些在战场上救下的人，那些守护过的城镇，那些为了保护普通人而留下的伤疤，不都是在为这个世界添上一针一线吗？
林沐泽又咬了一口玉米，甜香在嘴里散开，眼眶里的暖意慢慢汇聚成水珠，却没有掉下来。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轻声说：“您家的玉米，很甜。”
夜风掠过，带着烤玉米的甜香，也带着一丝希望，吹向了江岸市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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