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聊的周末。
对隔壁陆天远的儿子陆昶来说尤其无聊。
他读初二，独生子，一到周末，百无聊赖。
于是这个孤独的社牛少年爱上了串门。
没过几日，401的江琳、马旋、老刘，402的王珊，都成了他的“姐姐”。
他父亲陆天远好客，有着北方牧民的豪爽和东北雪原居民的勇猛缜密。
平时陆天远是亲切和善的，动辄就炖一锅东北特色菜请几位女邻居品尝。
单身女孩轻易不会去单身男人家里，大家一起就不一样了。择菜、包饺子、擀皮子，谈笑风生，志趣盎然。
除了那次帮陆昶做饭，江琳后来和马旋、老刘也一起被邀请过几次。
来自张家口偏远乡下的老刘社恐，抗拒人多话多的场合，但她的城里亲戚教育过她，让她适应社会，多跟身边的人学习。
所以老刘强迫自己跟舍友同步，做一样的事。这倒是救了江琳的场——赶上马旋不在，陆天远敲门请江琳过去吃饭，老刘一定积极地跟着。
即使她看书看得屏蔽了外界，江琳也会故意喊上她。
陆教授也无奈，不能说不让她去。即使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何况，每个人的存在对他来说，都不是无意义的。
成年人的人际交往，往往都是一场投资。
和这些女孩子熟络了，他无论去忙什么，随便招呼一声，陆昶都能跟着她们玩一天。
陆昶正是青春期，对吸烟喝酒交朋友好奇的年纪，不能没人看护监视。
楼里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孩子交给他们安全。
今天，陆老师又在家里亲自下厨，召集年轻人来家里聚餐。
一则让儿子和自己不至于那么寂寞，二则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今天的聚餐格外热闹，除了几个女孩，还有陆老师的两个年轻学徒：小田、小朱。
这次在陆老师家里聚餐，是江琳刚从外面回来。
她依旧穿着那件羊绒大衣，进屋后，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人如沐温泉。她脱去大衣，露出一件金红色修身吊带长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叫小田的青年性格活跃，说了声“江老师这衣服真性感”。
叫小朱的青年稳重腼腆，只笑不说话。
马旋和王珊最默契，同时看向对方，王珊抿嘴冷笑。
马旋的毒舌作祟，不管不顾地来了一句：“江琳你越来越不像有艺术的细胞的人了，更不像老师！”
当着这么多人，有素质的人怎么能如此拆台？
江琳忍着，脸上依旧言笑盈盈：“有艺术细胞的人什么样，做教师的人什么样？”
很少能参与她们谈话的王珊技高一筹地插嘴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咱们这一行，不就讲究个朴素大方嘛。”
陆天远赶紧打圆场：“下班时间，大家随意就好，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必须最时髦、新潮。小丫头们，来，敬你们一个！”
陆天远举起手中的红葡萄酒。火锅里的涮羊肉也熟了。
然后又提议：“大家可以聊聊艺术，一会吃完了，每人唱一首歌，或者别的才艺也行！”
少年陆昶笑着添乱：“我听见过江琳姐姐唱歌，还是有点艺术细胞的！”
陆天远宠溺地看儿子：“是吗！看你江琳姐姐长得就是个艺术品！”
他侧脸看江琳，她脸红了，低头不语。
陆天远用公勺捞起一勺羊肉放进陆昶碗里。第二勺给了江琳。然后嘱咐徒弟照顾好另外三位姐妹。
这一切马旋都看在眼里。
她将一块羊肉晾在麻酱碗里，端正了一下身体，要开始发表她的演讲了。
今儿人多，别以为她事事不如江琳，就连这个单位招聘，都优先对江琳开绿色通道，凭什么？
她要在这个人多的场合，让大家看清楚，要凭个人实际水平，她一点都不比江琳差。
“那大家就说说艺术。”
“真正的艺术在巴黎，我们中国的艺术永远比不上西方，搞艺术的一定要出国留学才能称之为艺术家,你们知道约瑟夫.艾伯斯吗？知道康定斯基和马列维奇吗？弗泊帕又是谁？”
小田挠挠头发：“这个话题太深奥了，大家猜个谜语吧：轻轻似浮云，听声不见人，轻易不说话，一说臭死个神。”
陆天远瞪了徒弟一眼：“你小子就胡诌八扯吧，我的徒弟里就你最贫。”
江琳追着问：“小田小田，那谜底到底是啥呀？”
小田兜了半天圈子：“不知道吧，那就是‘屁’！一个屁！”
众人都笑了。江琳觉得不可笑，但是为了捧场，硬笑。
老刘诚实，还走了神，一点都没笑。马旋知道老刘其实想问：大家笑啥呀？
其实关于康定斯基和马列维奇，马旋也是最近才在一本杂志上无意中读到的。
陆天远频频举起酒杯，打破几位女孩间的刀光剑影。
江琳喝多了。
喝多了的江琳开始傻笑。接着就笑嘻嘻不停喊着“老师老师”。
“老师老师，我前天看见你了，在操场那边走过去……”
马旋给她倒了杯茶，向大家解说：“江琳一喝多了就胡言乱语，有次唱了半夜歌。”
“她很能喝吗？”王珊故意问，“是不是经常喝醉？”她这是想要抛砖引玉，趁着她喝多了脑子迷糊，引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来。
马旋：“那倒没有。还是刚失恋的时候，喝醉过两三次。”
小田有点放肆：“江老师失恋几次了？”
马旋：“不知道，没数过。”她明明知道的。
酒精上头，江琳两颊红彤彤的，她有点恍惚。
“老师老师……”
“老师老师……”
小田将一筷子羊肉塞进嘴里，含混地来了一句：“叫啥老师啊，叫老公算了！”
小田向来口无遮拦，旁边的师兄小朱都为他感到脸红。
“哈哈哈哈，小田你逗死我了！”王珊笑起来也挺好看，两眼弯弯，看起来多么阳光一个姑娘。
但她话里带刺：“陆老师人家眼光得多高呀，小田你可别乱说！”
所有人都当这是一句过火的玩笑。
连陆昶都一笑置之。
陆昶正值青春年华，面如冠玉，双眉剑挺，目若灿星——正是一个缩小版的少年陆天远。
江琳醉眼迷离，喝醉的她有点玩世不恭。歪头盯着陆昶看了会儿：“小弟弟，跟你爸一样帅哦！”
夜深人静，曲终人散。
两个青年先起身告别。接着马旋也要走，老刘亦步亦趋跟随马旋。
王珊勤快地收拾碗筷放进厨房，被陆天远礼貌地拦截：“不用了，我来。”
马旋临走看了一眼仰面半躺在沙发上的江琳，问陆天远：“陆老师，我们一起把江琳弄回我们屋吧？”
陆天远冷静地跟她说：“她醉成这样，酒精伤肝伤肾，如果酒精中毒还会昏迷。你们先回去，我看看给她弄点醒酒的东西。”
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太晚了影响不好。“小马，你先回去休息吧。没想到这孩子酒量这么小，早知道不让她喝了。”
“那就麻烦老师了。”
马旋也学会了叫“老师”，这样顺口。
上次江琳喝醉，让她心有余悸。吐得整个宿舍没法看，她忙了半夜都没有打扫彻底，整个屋子十几天都散发着酸腐味。
够够的了。现在想起她上次的呕吐，她还反胃。
陆天远是医生，照顾一个醉酒者，可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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