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靴底叩击金砖的声响随着鸿胪寺卿一声“静鞭三下”戛然而止。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玄色十二章纹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峻,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后落在户部尚书茹太素身上:“茹爱卿,前日奏请重开边境互市,可有新进展?”
茹太素出列躬身:“回陛下,臣已遣人与鞑靼、瓦剌各部联络,其中翁牛特部首领阿鲁台已遣其子孛罗来京,愿以良马、皮毛换取我朝绸缎、茶叶。只是……”他顿了顿,抬眼道,“孛罗昨日递上文书,言阿鲁台有个条件,想请陛下恩准其部在开原卫设固定互市场所,且需我朝派官管理,担保交易公平。”
“设固定场所?”朱元璋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们倒会提条件。开原卫是边防要地,让他们在那儿安营扎寨,万一藏了细作,谁担得起这个责?”
站在茹太素身旁的兵部尚书刘崧出列道:“陛下圣明,臣以为不妥。翁牛特部近年与北元残部往来密切,难保其没有二心。不如仍按旧例,在边境设临时互市点,由辽东都司派兵驻守,交易完毕即散,断不可让其在开原卫久留。”
“刘尚书多虑了吧?”翰林院学士宋濂推了推眼镜,缓声道,“阿鲁台既然主动示好,说明其有归附之心。我朝以仁德怀柔四方,若一味强硬,反倒显得我朝无容人之量。依臣看,可先允其设市三月,派辽东都司同知周兴坐镇监督,若其间无异常,再议长久之策。”
“宋学士真是书生意气!”刑部尚书吴云哼了一声,“去年朵颜三卫也是这般说辞,结果趁互市之机偷掠了广宁卫的粮草,害得守将王真差点被斩!前车之鉴不远,怎能再犯?依臣看,干脆驳回阿鲁台的请求,只许其每年春秋两季在指定地点进行临时交易,且每次交易,需派其子弟入质,以示诚意!”
“吴尚书这是把互市当成鸿门宴了?”茹太素反驳,“我朝刚平定云南,正是安抚北边的时候,若断了互市,阿鲁台被逼急了,再投靠北元,辽东又要不得安宁。臣以为周兴将军沉稳有谋,派他去监督,定能防患于未然。”
朱元璋听着群臣争论,忽然看向站在末位的监察御史韩宜可:“韩爱卿,你素有直名,说说你的看法。”
韩宜可出列,不卑不亢道:“陛下,臣近日接到辽东百姓诉状,称去年互市关闭后,布匹、盐价暴涨,不少人家只能用粮食换鞑靼的劣质皮毛,吃亏不小。可见互市不仅是安抚部落的事,更是关乎边民生计。臣以为,可设固定场所,但需筑墙隔离,派重兵把守,凡入市场者,皆需登记造册,随身携带腰牌。至于阿鲁台的条件,可允,但要加上一条:若发现其部有异动,立即关闭市场,严惩不贷!”
“韩御史这话在理!”朱元璋点头,“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掉以轻心。就依韩爱卿说的办!”他看向茹太素,“你即刻拟旨:升周兴为辽东都司指挥使,专司开原卫互市事宜,赐他尚方宝剑,若遇异动,可先斩后奏!再传谕阿鲁台,允其在开原卫设市,但其部入市场者,每日不得超过百人,且需由周兴查验腰牌方可入内。敢有私藏兵器、寻衅滋事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茹太素躬身领命。
“还有,”朱元璋补充道,“让光禄寺备些酒食,款待孛罗,告诉他,只要安分交易,我大明不薄待朋友,但谁要是敢耍花样,咱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朱元璋话音刚落,目光转向户部侍郎杨思义,扬声道:“杨爱卿,这次互市,重中之重是收羊毛,你给咱说说,户部打算怎么弄?”
杨思义出列躬身,声音清亮:“回陛下,臣已与工部、内织染局合计过。鞑靼各部的羊毛,以翁牛特部的最厚实,尤其冬毛,纤维长、韧性好,最适合纺线织布。臣计划分三档定价:一等冬毛,每斤换上等棉布一尺;二等春秋毛,每斤换中等棉布七寸;三等夏毛或杂毛,每斤换粗布五寸。另外,若能成批送来经过初步梳理的净毛,再加一成补贴。”
“梳理净毛给补贴?”朱元璋眉梢一挑,“这主意不错,省得咱们这边费工。可要是他们掺沙子、混杂草怎么办?”
杨思义早有准备:“臣已让内织染局的老手艺人去辽东,教周兴将军麾下士兵辨识羊毛成色。交易时当场过秤,分层抽样检查,发现掺假的,不仅扣减折价,还要记录在案,下次交易加倍严查。连续三次掺假的,直接取消其交易资格。”
“够狠!”朱元璋咧嘴一笑,“就得这么办!咱大明不占小便宜,但也绝不能让人糊弄。还有,收来的羊毛,打算怎么用?”
“回陛下,”工部尚书麦至德出列接话,“臣已在应天府东设了三个毛纺作坊,招募了两百名擅长纺线的匠人,都是从江浙一带迁来的老手艺人。收来的一等毛,用来织军帐里的衬里,防风保暖;二等毛混纺棉花,织成厚实的布匹,给边军做冬衣;三等毛打碎了做毡子,铺在营房里防潮。这样一来,既能减少对棉布的依赖,又能让边军冬衣更耐用。”
“军帐衬里、冬衣、毡子……”朱元璋掰着手指头算,“都是实打实的用处。薛爱卿,作坊里的织机够不够?要不要添些新的?”
麦至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躬身回道:“陛下有所不知,淮王殿下此前提出的新式织布机,如今已量产投入工坊了,前些日子收的那些羊毛,有了这机子,很快就能织成厚实的毛毡,给边军做冬衣再合适不过。”
“淮王有心了。”朱元璋点头,语气稍缓,“既已量产,就调拨一批给军器监,让他们加快赶制冬衣,别让将士们挨冻。”
“臣这就去办!”麦至德领命,又补充道,“这织布机不仅能织羊毛,处理起棉花来也更利落,往后百姓的棉衣也能做得更扎实。”
朱元璋哼了一声,嘴角却难得带了点笑意:“算他没白折腾。”
朱元璋收回目光,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丹陛一侧的朱标,见他眉宇间仍锁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连方才谈及羊毛、织布机时的热闹都未染上半分,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标儿,还是没缓过来啊。
吕氏没了这些时日,朱标脸上就少见笑容,处理政务虽依旧稳妥,可那股子沉郁劲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元璋知道他重情义,可身为太子,总陷在儿女情长里怎么行?将来要担起这万里江山,心肠得比铁还硬三分,哪能总被内院琐事绊住脚?
他端起龙案上的茶盏,呷了口凉茶,目光在朱标身上顿了顿,又转向群臣:“户部再拟个章程,把江南新收的棉花调拨一批给军器监,赶在霜降前,务必让辽东、北平的边军都换上新冬衣。此事由太子督办,标儿,你可有异议?”
朱标一怔,随即出列躬身:“儿臣遵旨,绝不敢有误。”他声音依旧有些低沉,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气力。
朱元璋“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你久在东宫,也该多往外走走。明日起,去军器监瞧瞧那新式织布机,看看羊毛纺作坊的进度,顺带查访查访边军冬衣的用料——别总闷在宫里,多看看底下人怎么干活,比你自己琢磨强。”
这话明着是派差事,实则是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换个心境。朱标自然听得出父皇的意思,低头应道:“儿臣明白,谢父皇提点。”
朱元璋不再言语,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他的内心却并未像表面那样平静,而是暗自思忖着:“等会儿得找个合适的借口,让标儿带着熥儿去猎场转一转。父子俩在林子里跑上几圈,射几只野味,说不定就能把那股子闷气给消散掉。我老朱家的子弟,连刀光剑影都能扛得住,又怎么会被这点小事给压垮呢?”
殿外的阳光逐渐强烈起来,明亮的日头高高升起,将朱标的身影映照在金砖地面上,微微摇曳着。他缓缓地走回原来的位置,站定后,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朝服上的玉带,心中却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一般,沉甸甸的。他当然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可那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却并非短时间内能够轻易卸下的。
尽管如此,父皇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朱标深知自己作为太子,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使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稳稳地接住这些沉甸甸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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