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营地的雾气还没散尽,叶天寒已经站在伙房门口交完了早饭食。他动作利落,桶底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这是规矩——陈虎没说,但昨夜那番话像钉子一样楔进他脑子里:“刀是用来守命的。”他不信别的,只信这句话背后藏着一条能让他站起来的路。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铁链一圈圈缠得紧实,末端扣在掌心,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可当他抬眼扫过营地时,那股劲儿又沉了下来。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像胸口压了块湿透的布,吸不进气,也甩不掉。
井边传来喧闹声。
几个老卒围在那儿打水,嘻嘻哈哈地推搡着,谁也不急。其中一个叫李二拴的,故意把水桶蹾得震天响,溅起的水花泼到泥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正好横在他脚前。
叶天寒没动。
他知道这人是谁——上回被绑在柴堆上的那个带头的,现在脸上还带着焦痕,走路一瘸一拐。那一晚的事,整个营都知道了。可他们怕的不是他,是火。火会烧死人,军法却只管活人。只要不碰见血,规矩就还能转。
李二拴冷笑一声,端起水桶朝他走来,脚步故意放重。到了近前,也不说话,肩膀猛地一撞。
水桶翻了。
浑浊的水泼了一地,顺着斜坡往他鞋面上淌,湿冷地贴上来。叶天寒盯着那摊水,呼吸慢了一拍。
“哎哟,罪囚也配用这口井?”李二拴声音不大,却字字往外蹦,“脏水都嫌你晦气。”
周围几个人哄笑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低声骂句“野狗”,语气里全是试探。
叶天寒缓缓抬头。
他的眼睛很黑,不像生气,倒像在看一件旧物。手指慢慢滑向腰间,铁链从腕上松开半圈,金属摩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就在他右手抽出三寸链节的瞬间,一股大力从侧后方撞来,整个人被狠狠拽偏。
陈虎站在他身侧,五指如钳,死死扣住他手腕,骨头咯咯作响。
“你想死?”陈虎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打了兵,就是违令!斩立决!”
叶天寒没挣,也没回头。他只是盯着李二拴,目光像冰锥子,一点一点扎过去。那人原本得意的脸僵住了,笑容卡在嘴角,手里的空桶“哐当”落地。
“我……我没惹他。”李二拴往后退了半步,结巴道,“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一下?”陈虎冷笑,手上力道没松,“你要真碰一下试试?看他会不会把你脑袋砸进脖子里。”
他说完,猛地一扯叶天寒胳膊,将他拖到柴堆旁。两人离得极近,陈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以为烧了柴堆就自由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在这营里,人人都得守规矩。你再狠,狠得过军令?”
叶天寒终于开口,嗓音哑得像砂纸磨墙:“昨夜我能点火,今早就不能动手?”
“昨夜是你一个人的事。”陈虎盯着他,“今早是军规的事。”
“军规护着他?”叶天寒咬牙,“护一个泼我一身污水的人?”
“军规不护人,也不杀人。”陈虎松开手,拍了拍他肩头的灰,“它只管让所有人闭嘴干活,不死就行。你要想动刀,就得先学会闭嘴。”
叶天寒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麻。他不是怕死,他是不懂——为什么同样的人,同样的欺辱,昨天他能用火烧出一条生路,今天却连还手都成了死罪?
他忽然笑了下,嘴角裂开一道旧疤,像是被人用钝器划过。
“所以你是来教我忍的?”
“我是来告诉你——”陈虎直视他双眼,“想拿刀的人,得先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砍下去那一刀不偏不倚。”
说完,他转身就走,皮靴踩在泥地上,一步比一步稳。
叶天寒没动。
他看着陈虎背影消失在营门拐角,又缓缓转头,望向井边那群人。李二拴正偷偷抬头瞄他,发现他在看,立刻低下头,装模作样去提另一个桶。
没人说话。
风卷着灰土从地上滚过,打了个旋,又散了。
叶天寒慢慢蹲下身,伸手捡起自己那只翻倒的水桶。桶底沾了泥,他没擦,只是静静翻过来,放在井沿边上。然后他抓起绳子,弯腰打水,动作平稳,一丝不乱。
水满了。
他拎起桶,转身往伙房走。灰扑扑的短打下摆蹭着裤腿,铁链垂在身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前方土墙上,不知谁用炭条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狗窝”。
下面还画了条尾巴,指向他住的那张床铺。
他盯着那字看了两息,抬脚迈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他没回头。
但他左手悄悄摸了下铁链的断口,那里磨得极锋利,像刀刃。
回到伙房,他把水倒进大锅,顺手拿起旁边一把剁骨刀。刀身厚,柄沉,他握了握,又放下。
不行。
军规不准私藏利器。
他只能用铁链。
可铁链不是刀。
刀能劈开骨头,链子只能缠人脖子——慢,疼,还不一定致命。
他靠在灶台边,闭了闭眼。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倒下的样子,母亲被拖走的背影,还有那一晚马匪笑着踢翻床板时的眼神。那些画面从来不曾淡去,反而越压越深,像石头一层层垒在心口。
他现在有了力气,有了手段,甚至有了一个可能教他刀法的人。
可他还是不能动。
因为这里有规矩。
因为这里要“守”。
他睁开眼,盯着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火星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他。
他忽然弯腰,从灶底抽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上面还带着焦黑的油渍——那是昨夜泼在李二拴身上的桐油残留。
他捏着木棍,指尖蹭过那层黑腻。
然后,他把它塞进了怀里。
晚上用得上。
他走出伙房,阳光照在脸上,不暖。他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压得很低,风开始变硬。
辰时已过,午前还得送两趟热水去炊事班。
他拎起水桶,走向井边。
李二拴还在那儿,正和另一个人嘀咕什么,看见他来,立刻住了嘴,但嘴角还挂着点笑意。
叶天寒走到井沿,放下桶,绳子一圈圈绕在手上。
他低头看着井水里的倒影。
那张脸很瘦,眼窝深陷,左臂疤痕从袖口露出来一段,像一条死去的蛇伏在皮肤上。
他忽然抬起右手,对着水中影子比了个劈的动作。
快、准、狠。
不是为了吓人。
是为了杀人。
桶沉入井中,水面荡开涟漪,倒影碎了。
他没再看。
提水上岸,稳稳扛上肩。
走过李二拴身边时,对方故意侧身一挤,肩膀撞得结实。
叶天寒脚步没停。
但他右手在桶沿上轻轻敲了一下,三短一长。
像是某种记号。
李二拴没注意。
可叶天寒知道,今晚,他会来找他。
到时候,没有陈虎,没有军规,只有井边一口黑水,和一根磨利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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