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蹲在柴堆旁,手里那块干粮已经凉透了。他没吃,只是捏着边角慢慢碾碎,碎屑落在掌心,像沙子一样硌人。帐篷外风还在刮,吹得帘子一掀一落,月光断断续续照进来,在泥地上划出几道白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发红,虎口裂着小口子,是劈了一整天柴留下的。这双手能扛桶、能搬灶,却握不住一把刀。铁链缠在腰上,沉甸甸的,像是提醒他从哪儿来,又像是拴住他往哪儿去。
他忽然站起身,把剩下的干粮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解下腰间的铁链,一圈圈解开,搭在臂弯里,拎着走向营区西角。
那里是练兵空地,陈虎常在收工后一个人练刀。此刻人影不在,只有根木桩立在土里,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
叶天寒走到桩前,放下铁链,单膝跪地,将链子轻轻放在泥地上。他盯着那截锈迹斑斑的铁环,像是在看一段旧事。然后转身,朝着陈虎住的帐篷方向走去。
还没到门口,人就出来了。
陈虎披着外袍,肩头还沾着晚饭时洒的米粒,看见他愣了一下,“怎么,半夜找我?”
“我想学刀。”叶天寒声音不高,也没抬头。
陈虎哼了一声,“你昨儿才砸了锅,今天就想拿刀?不怕我把你也钉墙上?”
“铁链吓不了人。”叶天寒终于抬眼,“它不是武器,是锁。”
陈虎眯起眼睛,“所以呢?你以为军营是武馆?伙夫练刀,被人看见了,轻则关禁闭,重则打断腿送回死牢。”
“我知道规矩。”叶天寒站着没动,“可我也知道,你想拦我的不是命,是蠢。”
陈虎一怔,随即笑了,嘴角扯动时脸上的疤跟着抽了一下,“你还挺会说话。”
“我不是来说服你的。”叶天寒说,“我是来问一句,你要不要教。”
两人对视片刻,陈虎忽然转身,从床底下抽出一把刀,扔在地上。刀身包着粗布,刀柄磨损得发亮。
“这是木刀。”他说,“真家伙你碰都别想碰。要是连这个都玩不明白,趁早回去烧火。”
叶天寒弯腰捡起,入手比想象中沉,重心偏前,握着不太顺手。
“先站桩。”陈虎靠在墙边,双臂抱胸,“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曲,背挺直。就这么站着,半个时辰不动。”
“就这么?”
“就这么。”陈虎咧嘴,“你以为要翻跟头?还是耍花式?刀法第一步,是学会别晃。”
叶天寒依言站好,木刀垂在身侧。
一开始还好,五分钟后肩膀开始发酸,十分钟后面部肌肉绷紧,十五分钟时小腿微微打颤。但他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陈虎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瞥一眼,嘴里嘀咕:“还挺能撑。”
半个时辰过去,叶天寒身上已沁出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刀入怀。
“不错。”陈虎点点头,“至少没当场倒下。下一步,挥刀。”
“怎么挥?”
“砍木桩。”陈虎指了指外面,“一刀接一刀,不准停,不准歪,不准偷懒。记住,不是发泄,是练。”
叶天寒走出去,站在木桩前,举起木刀。第一刀落下,声音闷响,木屑飞溅。第二刀稍快,第三刀更急。
七八刀后,动作开始变形,手臂发抖,呼吸变粗。他咬牙继续,一刀比一刀狠,像是要把什么压在心里的东西劈出来。
“停!”陈虎突然喝道。
叶天寒僵住,刀悬在半空。
“你这是砍柴呢,还是杀人?”陈虎走过来,一把夺过木刀,“手腕乱甩,腰没跟上,脚跟离地——你是跳舞吗?”
“我用力了。”叶天寒喘着气。
“用力谁不会?”陈虎冷笑,“三岁小孩摔碗也用力。可你看看你这一套,东倒西歪,哪有一刀是冲着要害去的?”
他举起木刀,轻轻一划,动作几乎看不出用力,但刀风掠过,带起一阵尘土。
“瞧见没?准、稳、快。刀不是乱砍的,它是说话的。你说错了,人就听不懂,甚至反咬你一口。”
叶天寒盯着那道尘线,没吭声。
“再来。”陈虎把刀递还给他,“这次闭眼。”
“闭眼?”
“闭眼。”陈虎重复,“你眼睛太忙了,总想找谁出气。可刀要的是心里清楚——你想砍谁?为什么砍?砍了以后怎么办?”
叶天寒迟疑了一下,闭上眼。
黑暗中,耳边只剩风声和心跳。他想起灶台前那个老卒的脸,想起铁链撞上铜锅的火星,想起自己那一瞬间只想把对方脑袋砸烂的冲动。
“你现在想砍谁?”陈虎问。
“那天打饭的人。”叶天寒低声说。
“为什么?”
“他作践我。”
“就因为一口馊饭?”
“不是饭。”叶天寒睁开眼,“是他觉得我可以被踩,而且一直这么觉得。”
陈虎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记住了。这才是你该砍的理由。刀不出手则罢,出手就得让对方明白——他错在哪。”
他拍了拍叶天寒肩膀,“再试一次,睁着眼,但心里只想着那个‘为什么’。”
叶天寒重新站定,握紧木刀。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挥下,而是盯着木桩,仿佛看见了那张曾对他冷笑的脸。他调整呼吸,重心下沉,右脚微微前移。
然后——
一刀斩落。
动作依旧生涩,可这一刀落得直,力道从肩传到臂,再到腕,最后贯入刀锋。木桩上留下一道整齐的切口,比之前任何一刀都深。
陈虎眉毛一挑,“嗯……有点意思了。”
“还不够。”叶天寒甩了甩发麻的手腕。
“当然不够。”陈虎笑出声,“这才哪到哪。不过嘛——”他顿了顿,“你能听进去话,这就比大多数愣头青强。”
他指着木桩,“明天这时候,我要看到十道一样的痕迹。少一道,加五十下。多了,我请你喝酒。”
“酒就算了。”叶天寒把木刀插进土里,“我不爱喝。”
“嘿,还挺有脾气。”陈虎拍拍他肩膀,“行,那你爱吃什么跟我说,练好了我请。”
夜风拂过,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巡哨的脚步声,偶尔夹杂几句低语。叶天寒站在原地,看着木桩上的新伤痕,伸手摸了摸刀口边缘。
很平,不毛糙。
就像心里某根拧着的绳子,终于松了一扣。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亮,他就来了。
没人叫他,也没人等他。可木桩前已经摆好了那把包布木刀,像是特意留的。
他拿起刀,站定位置,深吸一口气。
一刀,两刀,三刀……
每一刀落下前,他都在心里问一遍:为什么砍?
不是为了出气,不是为了逞凶,是为了不让那种眼神再落在自己身上——那种认定他永远只能低头、永远只能忍耐的眼神。
第八刀时,手臂已经开始发酸。
第九刀,刀锋略偏,划出斜痕。
第十刀,他闭了下眼,重新调整姿势,然后猛地劈下。
咔!
木桩应声裂开一道深缝,几乎要断成两截。
他喘着气,抬起手抹了把汗,发现掌心磨破了皮,渗出血丝。
“合格。”身后传来声音。
陈虎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两个馒头,递了一个过来,“吃吧,练完再说。”
叶天寒接过,没急着吃,而是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印在馒头上留下淡淡红痕。
“疼吗?”陈虎问。
“还好。”
“那就好。”陈虎笑了笑,“疼说明你还活着,也说明你真在练。”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空地上。叶天寒站在光影交界处,手里握着木刀,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铁链还在,但不再缠得那么紧了。
风吹过,木刀轻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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