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者那满是悲戚的遗嘱还在脑子里打转，连带着那绝望的警告，一圈圈往骨头缝里渗。“旅鸫号”的船舱里静得吓人，空气沉得能攥出水来。
他们总算知道了真相，可这真相比蒙在鼓里等死还让人喘不过气——哪是什么被特殊对待的访客，分明是待宰的实验品，还是要被扔进一台注定失败、却会先把实验者嚼碎的疯狂熔炉里的祭品。
“得赶紧把铸造者留下的数据碎片扒出来分析！”伊莎贝尔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意识连接后的虚弱还没散，手指却已经在控制台上飞快敲起来。屏幕上满是乱码似的信息残渣，她要从里面抠出“熔炼”过程的细节，“得搞清楚这玩意儿怎么运作，怎么能扛住，哪怕就多撑一会儿也行！”
沈清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这会儿除了知己知彼，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她望着舷窗外那个转个不停的中枢，以前看还觉得那能量漩涡挺瑰丽，现在再看，活像个不停嚼着文明尸骸的巨嘴。
顾北辰则把神经绷得更紧，眼睛盯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堆没声儿的“基石”残骸。跟铸造者光雾连过那一次，就像在睡着的巨人耳朵边敲了下钟，谁知道这中枢会不会突然醒过来找麻烦。
没等他多想，“基石”残骸突然自己亮了！没经任何人碰，共鸣频率跟疯了似的跳。
“怎么回事？！”顾北辰一步跨到隔离装置前，手已经按在了强制切断的开关上，指节都泛白了。
“不是我们弄的！”伊莎贝尔盯着屏幕上的读数，眼睛都直了，“是……是中枢主动连过来的！它在引着共鸣频率走！”
这话刚落，那股熟悉的、能把意识硬拽出来的力量又缠上来了。但这次不一样，没往档案馆深处的铸造者光雾去，反倒把他们狠狠扯向了档案馆里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地方看着就像个正在开工的“车间”。
他们的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按在了观众席上，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冷冰冰的“熔炼”正在眼前上演。
画面里是颗绿油油的星球，满是生机，上面住着种怪模怪样的文明——叫“青灵族”，看着像巨型植物和有智慧的真菌拼一块儿的。他们的城市就是活着的森林，还会慢慢生长，交流不靠说话，靠光影晃来晃去，再混着信息素飘来飘去，整个文明透着股安安静静的和谐劲儿。
可没等多看几眼，星云的能量场就跟张无形的大网似的，一下把星球罩住了。没爆炸，没起火，可青灵族的集体意识场突然就乱了，满是困惑和害怕。他们的森林城市肉眼可见地蔫了、硬了，一个个青灵族跟被抽了魂似的倒在地上，慢慢化了。
但这还没完。
就在星球的物质被能量场初步“处理”的时候，另一套完全不一样的信息模板——冷冰冰、硬邦邦，满是逻辑的“岩核族”硅基文明蓝图，被中枢硬塞了进来，还强行盖在了青灵族的信息上。
意识“观众席”上的三个人，看得明明白白——两种完全不搭的信息流，跟烧滚的油和水似的，被硬搅在了一起。翠绿色的、带着活气的有机信息结构，和银灰色的、又冷又硬的硅基信息结构，在那儿疯狂撞、使劲挤，非要拧成一股。
“不行……这么来根本不行……”伊莎贝尔在意识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是搞科研的，一看就知道这种粗暴又违背逻辑的融合，最后准得搞砸，而且是砸得稀碎。
画面开始扭曲，变得越来越快。想融合的森林城市，一半烂成了朽木，一半长成了怪里怪气的晶体堆；青灵族的个体更惨，一半化成了灰，一半身体变成了动不了的石头。他们的逻辑系统全崩了，负责感受的模块和纯理性计算的单元撞在一起，直接就出了致命的错……
最后，一道刺眼的光闪了起来——那是信息结构彻底碎了的信号。紧接着，整个绿油油的星球画面，连带着那被硬塞进来的硅基蓝图，跟被橡皮擦掉似的，一下缩没了，变成了一团没任何意义的纯能量，被中枢跟饿狼似的吸了回去。
也就档案馆里，还留着个慢慢变暗、满是裂纹的“卷轴”，记着这次失败的融合。
从开始熔炼到失败，再到“原材料”被彻底抹掉，外面的时间其实就眨个眼的功夫。
强制“观影”总算结束了。三个人的意识回了躯壳，个个脸白得像纸，一脑袋冷汗。刚才那场面，比任何恐怖片都吓人——那是文明的根被硬扭断，最后连点儿渣都没剩下的样子。
“它……它就是这么‘熔炼’的……”伊莎贝尔说话都在抖，“先拆了，再塞进去它觉得‘好’的模板，硬融……融不成，就抹掉回收能量……这哪是什么进化啊，这是……这是最狠的独裁！”
顾北辰的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是当兵的，见惯了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可这种把整个文明从根儿上抹掉、连点儿痕迹都不留的做法，还是让他心里又气又冷，浑身发紧。
沈清焰闭着眼，脑子里全是青灵族那和谐的光影舞蹈，最后在信息冲突里碎成渣的样子。铸造者追求的“彼岸之子”，就是用无数文明的骨头堆出来的？堆一个理论上完美、实际上根本成不了的幻影？
就在这时，伊莎贝尔面前的监测设备突然响了，警报声跟以前不一样，尖得能扎耳朵。她低头一看，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中枢……它刚把青灵族的文明信息扫了个遍，还做了评估……结论是……结构太脆，跟别的逻辑合不来，不适合当‘彼岸之子’的核心候选……”她念读数的声音越来越干，跟砂纸磨木头似的，“然后……它启动了……新的潜在样本筛选程序……”
她猛地抬头，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了，看着沈清焰和顾北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筛选目标……锁定的是……人类文明的信息特征。”
“评估优先级……最高。”
“旅鸫号”里一下静得能听见心跳声，还是那种发慌的、没规律的心跳。
刚看着一个文明在眼前被彻底熔炼、抹掉，下一秒就被告知，自己成了下一个要处理的“原材料”。
从看客变成待宰的，这种身份转换带来的恐惧，能把人压垮。
顾北辰甚至觉得，舷窗外那星云中枢的“眼光”好像更具体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没感情、走程序的观察，而是带着股掂量的意思——就像屠夫看着案板上的肉，琢磨着这肉好不好。
伊莎贝尔瘫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轻轻抖着。就算是她，面对这种直截了当、马上就要到眼前的、关系全人类死活的威胁，也觉得扛不住这压力，胸口堵得慌。
沈清焰慢慢睁开眼，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有一种冻住了似的冷静。她走到观测窗前，就那么跟那个像深渊之眼的中枢对着看，没说话。
它已经把刀亮出来了，还明明白白说了，人类是下一个。
没什么侥幸的余地，也没什么拐弯的路可走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问，声音平静得有点儿吓人。
伊莎贝尔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算着：“看青灵族从被锁定到开始熔炼的时间，再加上中枢评估人类特征得花更久……最多……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
要么找到“悖论之匙”，把这台满是悲愿的机器的核心逻辑撬松了，找条活路。
要么，就成了这安静图书馆里，又一个慢慢变暗、记着失败的新“卷轴”。
人类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可那所谓的“悖论之匙”，还藏在铸造者文明那满是痛苦、不停挣扎的光雾里，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全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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