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的深夜到访，如同一声突兀的梆子响，敲碎了靖王府夜的宁静，也敲在了林小满紧绷的心弦上。太后身边最信任、素来深居简出的老嬷嬷，在这个皇帝病危、宫闱诡谲的敏感时刻突然现身，绝非仅仅是送来赏赐那么简单。
林小满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迎至花厅。只见容嬷嬷一身深褐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刻板严肃，眼神却锐利如鹰，正端坐在客位，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手中捧着锦盒。
“民女林小满，见过容嬷嬷。不知嬷嬷深夜驾临，有何吩咐？”林小满依礼参拜，语气恭谨。
容嬷嬷微微颔首，目光如探照灯般在林小满身上扫过，声音平淡无波：“林夫人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安国夫人，不必多礼。太后娘娘听闻夫人随王爷凯旋，心系王爷安危，亦感念夫人一路辛劳，特命老身前来看望，并赐下些安神补身的药材和几样宫里新制的点心，给王爷和夫人压惊。”
话语滴水不漏，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关怀赏赐。但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容嬷嬷在说到“心系王爷安危”时，语调有极其细微的加重，而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民女谢太后娘娘恩典！劳烦嬷嬷走这一趟，实在惶恐。”林小满再次谢恩，示意侍女接过赏赐。
容嬷嬷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拨了拨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王爷深夜入宫，可是陛下龙体……？”
林小满心中警铃微作，谨慎答道：“民女不知宫中详情，只听说是陛下召见王爷商议要事。”
容嬷嬷“嗯”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太后娘娘近日在慈宁宫佛堂为陛下祈福，心诚则灵，望陛下早日康复。娘娘还说，佛堂清净，有时反倒能想明白些事情。” 她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林小满，“夫人若有暇，亦可去佛堂静静心，那里的檀香，是南洋进贡的上品，宁神效果极佳。”
佛堂？檀香？静静心？
林小满心中猛地一跳！皇帝昏迷前的呓语瞬间在脑海中炸响——“玉碟……在……在太后佛堂……暗格！”
容嬷嬷此言，是太后的暗示？还是……试探？抑或，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强行稳住心神，脸上露出感激而温顺的笑容：“多谢太后娘娘和嬷嬷提点。宫规森严，民女不敢擅自叨扰。若有机会，定当遵从娘娘懿旨，前去焚香祝祷。”
容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起身告辞：“赏赐已送到，老身还要回宫向太后复命，就不多打扰夫人休息了。”
送走容嬷嬷，林小满看着那几盒精致的宫点和高档药材，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疑虑和寒意。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通过容嬷嬷传递关于佛堂的信息，绝非偶然！那“玉碟”究竟是何物？为何藏在太后佛堂？太后是知情者，还是被利用者？这信息是援手，还是催命符？
她不敢怠慢，立刻将容嬷嬷到访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连同自己的分析，密密封存，只等赵琰回府。同时，她以检查药材为名，仔细验看了太后赏赐的物品，确认无毒后，才稍稍安心，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天色微明时，赵琰才拖着疲惫不堪、却面色无比凝重的身躯回到王府。他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与压抑交织的状态。
“小满！”他屏退左右，紧紧抓住林小满的手，声音沙哑低沉，“父皇情况暂时稳住，但依旧昏迷不醒。太医说……怕是熬不过几日了。”
林小满心中一痛，反握住他冰凉的手：“王爷保重身体。”
赵琰摇摇头，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这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父皇昏迷前的那几句话！” 他将皇帝关于“九皇叔未死”和“玉碟在太后佛堂暗格”的呓语再次复述，语气急促，“九皇叔赵玦！他若真没死……这二十多年，他藏在何处？意欲何为？与高世玄、与太子之死、与如今的朝局有何关联？那玉碟，又记录了何等惊天秘密？”
林小满立刻将容嬷嬷夜访之事告知。赵琰听罢，瞳孔骤缩：“太后佛堂……容嬷嬷特意提及……这绝非巧合！太后……她到底知道多少？是想借我们之手取出玉碟，还是想引我们入彀？”
“王爷，此事凶险异常。”林小满忧心忡忡，“太后深居简出，但从不过问朝政，为何会卷入此事？佛堂乃宫中重地，守卫森严，我们如何能进去搜查暗格？这会不会是高世玄或者……那位‘九皇叔’借太后之名设下的圈套？”
“是陷阱，也要闯一闯！”赵琰斩钉截铁，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玉碟是关键！若能拿到，或可揭开所有谜底！否则，敌暗我明，我们永远被动挨打！”
然而，如何进入防守森严的慈宁宫佛堂，并找到那不知所在的暗格，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难题。硬闯是自取灭亡，请求太后更是与虎谋皮。
正当两人苦思对策之际，林小满目光落在太后赏赐的那盒点心上，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王爷，或许……不必我们亲自去搜。”
赵琰一怔：“何意？”
“容嬷嬷特意提到佛堂的檀香，又暗示我去静静心。”林小满思路渐清，“这或许是一种提示，佛堂的‘钥匙’，或许就与这檀香，或者……与某种需要特定身份才能接近的东西有关。太后常年礼佛，佛堂日常打理，必有其绝对信任之人。我们能否……从这日常打理中寻找机会？”
赵琰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收买或利用太后身边负责佛堂事务的亲近之人？”
“未必是收买。”林小满沉吟道，“或许，可以制造一个合理的、必须进入佛堂，并且有机会接触可能藏有暗格之处的‘契机’。比如……太后礼佛所需的一些特殊供品，恰巧只有‘某人’能制作或辨识，而此人，又恰好‘需要’进入佛堂进行安置或查验……”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两人心中逐渐成形。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林小满独一无二的“厨艺”以及对香料、药材的精深了解。他们要利用太后礼佛的日常，创造一个“非林小满不可”的理由，让她能够“合情合理”地进入佛堂，并有机会寻找暗格！
接下来的两天，赵琰和林小满分头行动。赵琰动用摄政王的权力，以加强宫廷防卫、清查可疑人员为名，暗中调整了慈宁宫部分区域的守卫班次，并安插了绝对可靠的暗哨，以便策应。同时，他秘密调查太后身边人员的背景，尤其是负责佛堂香火、打扫的宫女太监。
林小满则闭门不出，潜心研究太后赏赐的点心和宫中常用的香料。她发现太后喜用一种混合了特殊西域沉香的檀香，香气醇厚持久，有凝神静气之效。她尝试用多种药材和花卉进行调配，终于仿制出一种香气几乎可以乱真，但燃烧后会产生极淡的、有助于分辨某些特殊胶质或矿物气味的“鉴真香”。同时，她精心制作了几样外形精美、寓意吉祥的素斋点心，托容嬷嬷进献给太后，称是感念恩典，聊表寸心，并“无意”中提及自己曾得异人传授，能辨别某些古籍中记载的、有安神奇效的罕见香料。
果然，太后尝了点心后，颇为赞赏。第三日，容嬷嬷再次来到靖王府，传达太后口谕：太后近日抄写经书，心绪不宁，听闻安国夫人精通香料，特宣其明日午后入慈宁宫佛堂，协助查验一批新进的供佛香料，并探讨安神香方的改良。
机会来了！
然而，这机会背后，是福是祸，无人能知。赵琰坚持要派高手暗中保护，被林小满劝阻：“王爷，慈宁宫非同小可，带人反易生变。我以查验香料为名入内，目标小，反而安全。您在外围策应即可。若有变故，我自有脱身之法。” 她将准备好的“鉴真香”和一些防身药粉仔细藏于身上。
次日午后，林小满身着庄重的命妇礼服，在内监的引导下，第一次踏入了那座笼罩在神秘氛围中的慈宁宫佛堂。佛堂内光线昏暗，梵香缭绕，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俯视着众生。太后并未现身，只有容嬷嬷和两名小宫女在旁伺候。
“有劳夫人了。这些是内府新送来的香料，娘娘觉着气味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请夫人帮忙甄别一番。”容嬷嬷指着香案上几个打开的锦盒，里面盛放着各种香料。
林小满定下心神，上前仔细查验。她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心投入其中，暗中却将整个佛堂的布局、陈设、尤其是可能设置暗格的墙壁、佛龛、地砖尽收眼底。她一边辨别香料，一边借着移动的机会，悄悄将指尖沾染的“鉴真香”粉末弹向一些可疑的角落，并仔细嗅闻空气中气味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小满的心跳逐渐加速。她检查了香案、佛像底座、经橱，均无异样。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查验最后一处——供奉着前朝古经的紫檀木经架时，她指尖的香粉无意中飘洒在经架背面与墙壁的接缝处。突然，她闻到一股极其微弱、但不同于檀香的、略带腥甜的陈旧胶质气味！这气味在“鉴真香”的催化下，变得清晰可辨！
暗格很可能就在这里！
她强压激动，正欲仔细探查，容嬷嬷却忽然开口：“夫人，香料可查验完毕？太后娘娘午憩将醒，莫要惊扰了。”
林小满心中一惊，知道时间不多。她急中生智，指着经架上一处不易察觉的霉点，恭敬道：“嬷嬷，这经架似乎受潮，恐损了经典。可否容民女近前细看，或需挪动些许，通风防霉？”
容嬷嬷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夫人有心了。可。” 她示意两名小宫女上前帮忙。
就在小宫女挪动经架的瞬间，林小满眼角的余光瞥见，经架背后紧贴的墙壁上，有一块砖石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暗格！就在那里！
她心跳如鼓，正想趁擦拭霉点之机靠近探查，佛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监尖细的通报声：
“高国舅到——太后娘娘驾到——”
高世玄和太后一起来了？！
林小满浑身一僵，瞬间收回手，垂首肃立。容嬷嬷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只见太后在高世玄的搀扶下，缓步走入佛堂。高世玄面带忧色，语气沉重：“听闻娘娘近日为陛下祈福辛劳，臣特来请安。方才得知娘娘宣了安国夫人查验香料，真是巧了，臣正好也有些关于西域香道的问题，想向夫人请教一二。”
他嘴上说着请教，目光却如毒蛇般锁定了林小满，又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紫檀木经架。
佛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太后的突然现身，高世玄的“巧合”到来，将林小满逼入了绝境。她刚刚发现的线索，是否已被察觉？这场看似顺利的探查，瞬间变成了生死一线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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