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侍卫强硬的态度和那句关于“火焰金玫”的暗示,如同两道枷锁,将赵琰和林小满牢牢地钉在了车师国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退,已无路;进,是龙潭。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烦请将军带路。”赵琰面色平静,拱手应下,暗中捏了捏林小满的手,传递着“随机应变,有我”的讯息。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心绪压下,眼神恢复医者的专注与冷静,微微颔首。
一行人被“护送”着离开云锦阁,乘坐王室派来的马车,在精锐卫队的簇拥下,驶向位于交河城中心、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车师王宫。宫墙高耸,守卫森严,异域风情的穹顶和雕花廊柱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与一丝压抑的气息。
没有隆重的迎接,他们被直接引至一处偏僻却戒备格外森严的宫殿。殿内药味弥漫,纱幔低垂,气氛凝重。几位身着华丽宫装、神色焦虑的侍女垂首侍立一旁。软榻之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愁绪的年轻女子,正是车师国的王妃。她比林小满想象的还要年轻,但病容憔悴,确如传闻所言。
大王子并未立刻现身。接待他们的是一位面容阴鸷、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官,自称是宫廷总管阿史那德。他礼节周到,言语却带着疏离与审视:“有劳神医远道而来。王妃殿下玉体违和已久,国中太医束手无策,望神医施展妙手。所需药材,宫中一应俱全,包括……殿下特意提及的‘火焰金玫’。” 他挥手示意,一名侍女端上一个玉盘,盘中盛放着一朵用冰块镇着的、花瓣如烈焰般赤红、花心却呈暗金色的奇异花朵,正是“火焰金玫”!此花离土即萎,需极寒保存,可见其珍贵。
林小满心中凛然。对方不仅真有此花,而且似乎迫不及待地展示出来,是炫耀?是试探?还是……这花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她不动声色,上前为王妃诊脉。指尖触及腕脉,林小满心中再次一惊。王妃脉象沉细欲绝,时快时慢,杂乱无章,并非单一病症,更像是多种因素交织导致的心脉严重受损,且体内确有一股阴寒邪毒盘踞不去,与“火焰金玫”至阳至烈的药性,可谓水火不容!若贸然使用,非但不能解毒,反而可能引发剧毒攻心,顷刻毙命!
这绝非寻常病症!更像是……长期遭受某种慢性毒药侵蚀所致!结合之前“时之沙”的警告——“王妃乃饵”,林小满几乎可以肯定,王妃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而自己,则被当成了这盘死棋中,一枚用来“将军”的棋子!无论治不治得好,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王妃之症,乃心脉郁结,邪毒内侵,非一日之寒。”林小满收回手,语气平稳,斟酌词句,“需徐徐图之,先以温和之药疏导郁结,固本培元,待体质稍复,再议祛毒之法。火焰金玫药性酷烈,此刻用之,恐有性命之忧。” 她刻意回避了“中毒”二字,只从医理角度分析,既点明风险,又不直接戳破阴谋。
阿史那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皮笑肉不笑地说:“神医果然谨慎。既然如此,便请神医暂居宫中,精心为王妃调理。所需一切,但凭吩咐。” 话语客气,实则软禁。
赵琰和林小满被安置在离王妃寝宫不远的一处精致却如同牢笼般的客院,四周明哨暗岗林立,行动受限。处境险恶,但至少暂时安全,且获得了近距离观察车师宫廷的机会。
安顿下来后,林小满以需要静心研究药方、查阅宫中医案为由,向阿史那德索要了部分太医以往的诊籍和药方记录。她埋首故纸堆中,仔细甄别。果然发现,之前太医所用之药,大多为温补安神之剂,对于王妃体内那股阴寒邪毒,要么药不对症,要么剂量轻微,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力祛除。这更印证了她的猜测——有人不希望王妃被治好,甚至可能希望她“恰到好处”地慢慢死去。
与此同时,赵琰则利用有限的自由,凭借其过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默记王宫布局、守卫换岗规律、以及偶尔能接触到的宫人只言片语。他从一个负责送饭的老宦官口中,套出些许零碎信息:大王子与王妃母族(一个西域小部族)关系不睦,而二王子(年幼)的生母家族则在朝中势力颇大。王妃病后,大王子表现“关切”,但真正掌管内宫事务的,却是那位阿史那德总管,而他似乎与二王子生母家族过往甚密。
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一幅残酷的宫廷斗争图景隐约浮现:大王子地位受到威胁,王妃可能是其政敌攻击的目标或制约他的筹码。而“火焰金玫”的出现,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若林小满用此花治死王妃,大王子可借此铲除异己并嫁祸于他们这些“外来的替罪羊”;若林小满不用或治不好,亦可治其无能之罪。
夜深人静,客院内烛火摇曳。林小满将她的诊断和推测低声告知赵琰。
“果然是个死局。”赵琰目光冰冷,“对方算准了我们不敢轻易动用金玫,也难在短期内根治此等顽疾。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可能成为牺牲品。”
“但王妃是无辜的,”林小满眼中流露出医者的不忍,“而且,若能救她,或能揭开阴谋,甚至……或许能为我们在此地争取一线生机。”
“你有几分把握?”赵琰问。
“若不用金玫,仅以常规之法调理,只能延缓,难以根除。若要解毒,必须找到毒源和对应的解药。火焰金玫……或许是关键,但用法必须极其巧妙,风险极大。”林小满沉吟,“我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见到真正能做主的人。”
真正的突破口,或许不在病榻,而在朝堂之外。赵琰想起墨岩的“守火人”网络,想起那些曾受惠于林小满医术的西域商旅。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王宫之外,未必没有可借之力。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赵琰决断道,“明日,我设法接触一下宫中采买或低阶官吏,看看能否找到与外界的联系渠道。你继续专心诊治,但务必谨慎,每一步用药都需留有证据,以防对方反咬。”
次日,林小满调整药方,以扶正固本为主,佐以几味药性平和、却能 subtly 增强机体排毒能力且能与多种毒素产生显色反应的草药。她亲自煎药,亲眼看着王妃服下,并详细记录服药后的反应。她此举既是治疗,也是投石问路,观察各方的反应,并暗中收集可能存在的“毒源”线索。
然而,对方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也更迫不及待。就在林小满开始治疗的第三天傍晚,阿史那德突然带着几名侍卫来到客院,脸色阴沉:
“林神医,大王子和几位重臣对王妃病情进展缓慢甚为不满!宫中有流言,称你用药保守,贻误病情!殿下有令,限你三日内,必须让王妃病情有起色,否则……休怪我等按国法处置!”
赤裸裸的威胁!逼她动用虎狼之药,踏入陷阱!
压力骤增,空气仿佛凝固。赵琰握紧拳头,眼中寒光闪烁。林小满心头狂跳,却强迫自己镇定,正欲据理力争,一名侍女匆匆入内,在阿史那德耳边低语几句。
阿史那德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暂且记下!你好自为之!” 说罢,匆匆离去,似乎有更紧急的事务。
虚惊一场,但危机并未解除。三日期限,如同悬顶利剑。
当夜,林小满辗转难眠,起身到院中透气。月色如水,洒在异国宫廷冰冷的石板上。忽然,她听到不远处王妃寝宫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似有似无的压抑哭泣声,随即是一声低沉的呵斥,然后归于寂静。
是王妃?她在哭?为什么?
林小满心中疑窦丛生。她悄悄靠近寝宫方向,凭借敏锐的嗅觉,她似乎闻到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淡雅、却与她今日药方中一味草药药性相克的香料气味!这气味,似乎来自王妃身边某个贴身侍女?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下毒者,可能就在王妃身边!而且,就在今日她服药后,再次动了手脚! 所以王妃病情才会反复,所以阿史那德才会突然发难!
必须抓住这个证据!
翌日,林小满在为王妃诊脉时,格外留意她身边侍女的神情和佩戴的香囊。她注意到一个眉眼低垂、手腕戴着一串奇特香料手链的侍女,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且在端药时,手指微微颤抖。
林小满不动声色,在开出的新药方中,加入了一味本身无毒、但若与王妃体内潜藏的那种特定阴寒毒素以及某种特殊香料结合,会令尿液暂时呈现浅蓝色的草药。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检测方法。
她将药方交给阿史那德,特意强调此药需连续服用,且服药后两个时辰内,需观察王妃小便颜色,以判断药效(这是一个合理的医理要求)。阿史那德不疑有他,吩咐照办。
两个时辰后,林小满被请去查看。当那名手腕戴香料手链的侍女,战战兢兢地端出便盆时,林小满清晰地看到,尿液边缘呈现出极淡的蓝色痕迹!
果然是她!人赃并获就在眼前!
林小满心中狂跳,正欲开口揭发——
“报——!” 一名侍卫狂奔而入,急声道:“总管大人!二王子在御花园玩耍时,突发急症,昏迷不醒! 太医束手无策!国王陛下震怒,命……命林神医即刻前往诊治!”
二王子中毒?!在这个节骨眼上?!
林小满和赵琰对视一眼,心中骇浪滔天!这绝不是巧合!王妃这边的线索刚刚浮现,立刻就被更紧急、更致命的事件打断!下毒者(或其背后主谋)手段狠辣,反应迅速,这是要将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想一石二鸟,将二王子的意外也栽赃到他们头上!
阿史那德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王妃这边了,急吼吼地催促林小满:“快!快去二王子寝宫!若二王子有何不测,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刚刚发现的线索被迫中断,新的、更凶险的危机接踵而至。林小满被半推半搡地带往二王子寝宫,赵琰想跟随,却被侍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小满消失在宫殿深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二王子的寝宫乱作一团,国王、嫔妃、大臣聚集,哭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年幼的二王子躺在榻上,面色青黑,气若游丝,症状与王妃截然不同,是急性剧毒!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小满身上,充满了怀疑、期待与恐惧。国王的目光更是如同利剑,仿佛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林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前诊脉。指尖触及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沉——这毒,她认识!是西域一种极为罕见的、名为“黑寡妇蜘蛛”的剧毒,发作极快,若非救治及时,必死无疑!胡老头笔记中记载过解毒之法,但需几味极其刁钻的药材,宫中未必有!
而且,下毒者选择此毒,心思歹毒至极——此毒症状猛烈,若救不活,她必被迁怒处死;若救活了,则证明她医术“高超”,更会坐实大王子一方对她“能救却不尽力救王妃”的指控!进退维谷!
“如何?可能救?”国王的声音如同寒冰。
林小满抬起头,迎向国王焦灼而威严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此毒罕见,但民女或可一试。需立刻准备天山雪莲心、百年雷击木炭粉、以及……火焰金玫的花瓣汁液为引!”
她再次提到了“火焰金玫”!这一次,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她要借此机会,将这朵充满谜团的花,拉到阳光之下!她要看看,这朵花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也要看看,这重重宫墙之内,到底谁是鬼,谁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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