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彻底堵死了投机取巧的路。
祠堂内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激烈地权衡着。
终于，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汉子许大虎红着眼圈站了起来，哑声道：“族长，我家交！我信您和几位叔！”
“我婆娘身子弱，娃还小，我不能让她们等死……”
有人带头，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表态。
“我家也交……”
“算我家一个……”
“走了，还能有条活路吧……”
许正良看着族人们艰难却最终趋向一致的选择，心中百感交集。
他让识字的侄子许向文开始登记名册和各家报上的大致粮数。
这一夜，许氏宗祠的灯火亮了很久。
同样的挣扎和抉择，也在王、李、张各姓的祠堂上演着，只是方式各异。
王守业靠吼骂弹压，李德厚靠悲悯劝说，张茂才靠冷静分析。
许正义也拖着疲惫的步伐，先去了胡大夫家，又逐一敲开其他杂姓人家的门。
这个夜晚，小河村第一次发生大事没有敲锣，却在每一个屋檐下，进行着惨烈的生存抉择。
与此同时，许安宁在纸上写好自己家要交的粮食，赶紧去祠堂送过去。
阿暖让迅风继续打探圣旨何时会到的消息。
回到家，许安宁和宋孤鸾相对而坐，都没有说话。
院子里传来安和熟睡后的呼吸声，更衬得屋里有些寂静。
她们都知道，现在，在许王李张氏的祠堂里，正进行着决定各自族人生死的激烈争辩。
而她们，这两个某种程度上搅动了小河村平静的外人，正在等待结果的宣判。
许安宁在炕边坐着，她没见过真实的躲灾，这种躲战乱的事，她只在电影电视里看过。
听过阿暖描述的惨状，再结合历史，也知道这种事情非同小可。
阿暖抬起眼，缓缓开口：“在想什么？”
许安宁开口：“他们会跟咱们走么？”
阿暖眼神深邃：“会，不是因为他们信我，而是因为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当留下必死这个事实无法回避时，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大多数人都会抓住它。”
“几位族长是明白人，他们会做出对族人最有利的选择。”
她经历过更深的绝望，所以相信求生意志的强大。
“可是就算答应了，山上，”许安宁想到那六百多口人，其中那么多老弱妇孺，“还有万一遇上……”
“没有万一。”宋孤鸾打断她，“我们只能考虑必须做到的事。安宁，你怕吗？”
许安宁怔了怔，老实的点了点头，又用力摇了摇头：“怕，但怕没用。”
宋孤鸾冷硬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许安宁的手。
“我也怕。”她轻声说，这话让许安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又听她继续道：“我怕护不住想护的人，怕看着无辜的人死在眼前……但怕，就要做得更周全。”
她收回手：“等明儿结果出来，无论几家同意、几家反对，我们都要立刻行动。时间不等人。”
“阿宁，你的担子也重，也最关键。”
“明天天一亮，你就得牵头，按照我们商量的法子，让那些村里的妇人跟着你学制成干货。”
“你心思巧，知道怎么做得又好吃又耐放。”
“还有药材，胡大夫要是愿意一起走，让他带几个人赶紧上山。”
“能采多少采多少，尤其是止血、消炎、治腹泻的。路上病倒比遇上敌人更可怕。”
她压低了声音，“你那个地方要利用好。关键时刻，它能救急。”
许安宁重重点头：“我明白，吃的和药，交给我！”
宋孤鸾继续道：“我这边，等名册一定，立刻开始运粮和操练”
“时间太紧，不能指望他们成精锐，但至少要令行禁止，知道遇事该往哪跑，怎么保护老弱。巡夜、哨探也要立刻安排上……”
油灯下，许安宁和宋孤鸾商议完计划，许安宁再拿出纸笔，把详细的条条框框列下来。
弄完这些，俩人爬上炕，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里屋炕上的安和。
许安宁的目光在妹妹身上停留片刻，她转向阿暖，直接切入核心问题：
“阿暖，三个孩子这边，安平和彦哥儿都不小了，得立刻跟他们说清楚。”
“让他们有心理准备，路上才知道该怎么配合。”
宋孤鸾赞许的点点头，她的想法也是一样：“正该如此，乱世之中，妇孺之仁只会害了他们。”
“把现实摊开，告诉他们该做什么，反而能让他们安心。等明天咱们一起和他们说。”
“好。”许安宁没有丝毫犹豫。
翌日清晨。
简单的早饭过后，许安宁和宋孤鸾把三个孩子都叫到跟前。
许安宁没有迂回，她看着弟弟妹妹：“平哥儿，彦哥儿，和姐儿，阿姐和阿暖姐姐有件要紧事跟你们说。”
三个孩子好像也预感到了什么，都安静地坐着，看着两位姐姐。
“我们住的这个村子，可能待不下去了。”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但足够严重的开头。
安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消化阿姐话里的意思。
宋彦的眉头也蹙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
安和仰着小脸，茫然地看着姐姐。
许安宁继续用尽量平实但无法回避事实的语言说：“北边在打仗，很凶的军队，可能会打到我们这里来。”
“他们会抢东西，会伤人。留在这里，会非常危险。”
“很凶的军队？”安平重复了一句，小脸一下子白了。
他听村里老人讲过以前兵灾的故事，知道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宋彦听到军队两个字，身体绷紧了一下。
他看向自己的姐姐宋孤鸾，眼神变得复杂，有震惊，有询问。
安和虽然不完全懂，但危险和姐姐凝重的表情让她害怕，她小声问：“阿姐，那我们怎么办呀？”
这时，阿暖开口了。
“怕，是应该的。”她先肯定了他们的情绪，然后话锋一转，“但光怕，躲不过灾祸。
“我和你们阿姐已经商量好，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往深山里走，去找一个能活命的新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弟弟宋彦身上：“彦哥儿，你是在北边长大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又看向安平：“平哥儿，你是个机灵孩子，也该明白这不是儿戏。”
最后看向安和，语气放柔了些：“和姐儿，你最小，但也要学着勇敢。”
“这条路会很难，很苦。可能会饿肚子，可能会走很长的路，可能会遇到很多想不到的困难。”
“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护着，就一定有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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