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王府案的尘埃,在权力的殿堂之上早已落定。然而,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下、盘根错节的阴影之中,一些嗅觉远比常人敏锐的庞然大物,却从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带着危险气息的涟漪。沈炼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潜伏在潭底的巨鳄,微微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北镇抚司,指挥同知值房。
距离沈炼呈交那份关于“万盛隆”绸缎庄的、经过精心“过滤”的调查报告,仅仅过去了七八日。这短暂的平静,并未给沈炼带来丝毫喘息之机,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值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郑坤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公案后,并未像上次那般显得随意亲近。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绣金蟒纹常服,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峻。案头堆着的公文似乎比往日更多,显示出一种无形的繁忙与压力。
沈炼垂手肃立在堂下,心中那根弦已然绷紧。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召见的气氛,与上次“推心置腹”的试探截然不同。
郑坤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拿起一份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署名的密函,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向沈炼。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看看这个。”郑坤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寒意。
沈炼上前双手接过,展开密函。目光扫过纸面,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函件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监察御史李文昌,三日前提本劾工部右侍郎张浚‘督办皇陵工程不力,克扣工料,中饱私囊’。奏疏引据详实,来势汹汹。” 张浚,正是郑坤在朝中的重要盟友之一!
“张侍郎是朝廷干臣,忠心可鉴。”待沈炼看完,郑坤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住沈炼,“这李文昌,不过一个七品御史,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凭据,敢如此攀咬一部侍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要么是张侍郎的政敌,要么是……冲着本官来的!”
沈炼背后瞬间沁出冷汗。调查御史弹劾案?这比监控一个商人要敏感何止百倍!这直接插入了文官集团内部最残酷、最血腥的倾轧漩涡!一旦卷入,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郑坤似乎看出了沈炼的迟疑,将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炼哥儿,万盛隆的事,你办得‘稳妥’。”他将“稳妥”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这一次,本官要的不是‘稳妥’,是‘结果’!”
“给你十天时间。”郑坤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给本官查清楚:李文昌上这本奏疏,背后是谁在撑腰?是谁提供的消息?他本人,或者其家人,近期是否收受过什么不寻常的好处?”他目光如炬,盯着沈炼:“记住,此事关乎朝廷体统,亦关乎我北镇抚司的颜面!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但同样要隐秘,绝不可授人以柄!明白吗?”
任务直白而残酷。目标从模糊的“阁老关联商人”,变成了具体的、正在发起攻击的御史。要求从“观察记录”,变成了“查明幕后主使和受贿证据”。这已不再是试探,而是明确的战斗指令!郑坤需要一把能刺入政敌心脏的匕首,而沈炼,就是他选中的持匕之人!
沈炼感到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以报大人!”
郑坤审视了他片刻,才缓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去吧。本官等你的消息。”
沈炼再次躬身,倒退着退出值房。当那扇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时,他感觉仿佛刚从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口中脱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不同的角落,几股暗流也因沈炼的“活跃”而加速涌动。
城东,清源茶楼,二楼雅间“听雨轩”。
竹帘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雅间内茶香袅袅,两位身着寻常士人便服、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对坐品茗。其中一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正是东厂掌刑千户张档头的心腹师爷,姓吴。另一人,则是都察院一位与张档头有隐秘往来的御史,姓王。
“王御史,近日可好?”吴师爷看似随意地寒暄,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茶。
王御史微微一笑,抿了口茶:“劳师爷挂心,一切如常。只是都察院近日不甚平静,李御史那一本,可是搅动了不少风云啊。”他主动提及了李文昌弹劾张浚之事,显然是投石问路。
吴师爷眼中精光一闪,顺势接话:“哦?可是弹劾工部张侍郎的那位李御史?确是胆色过人。不过……听闻北镇抚司那边,近来对李御史似乎也颇为‘关注’。”他刻意将“关注”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王御史会意,压低声音:“师爷消息灵通。不错,郑同知手下那位新近冒头的沈总旗,据说已接了差事,正在暗中查探李御史的底细。郑坤这是……急了眼了,要把手下这把‘快刀’往死里用啊。”
吴师爷呵呵一笑,声音低沉:“快刀?嘿嘿,确是快刀。永嘉郡王府的案子,这沈炼就办得‘漂亮’。如今郑坤又让他插手这等敏感之事,看来是铁了心要把他培养成心腹尖刀了。只是……”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御史:“这刀太快,若是握刀的手不稳,怕是容易伤了自己啊。咱们厂公爷,最是爱惜人才,若是块好材料,落在不懂用的人手里,也是可惜了。”
王御史心领神会,点头道:“师爷所言极是。下官明白。若有合适的机会……或可‘点拨’一二,看看这把刀,是否真如传闻般锋利,又是否……懂得审时度势。”
一场针对沈炼的、来自东厂的“关注”与潜在的“拉拢”,在这看似闲谈的茶香中,悄然达成默契。
东厂,某处隐秘档房。
张档头斜靠在铺着豹皮的太师椅上,听着心腹番子的汇报,三角眼中闪烁着精光。
“又接了新差事?还是直接查御史弹劾案?”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郑坤这老小子,是真把他当心腹尖刀用了?还是……急着把他往火坑里推?看来,咱们之前倒是小瞧了这姓沈的,郑坤这是要把他往死里炼啊。”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加派人手,给咱家盯紧他!把他祖宗八代、亲朋好友、喜好憎恶、乃至平日里常去哪个茅坑,都给咱家查个底朝天!越是锋利的刀,用不好,反而容易伤了自己。咱们得帮郑同知……‘看看’这把刀才行。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是!属下明白!”心腹番子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成国公府,密室。
“灰隼”单膝跪地,向隐于阴影中的成国公朱希忠汇报:
“回国公爷,沈炼近日行动异常。频繁出入北镇抚司核心区域,接触层级明显提高。根据其调动人手和活动规律判断,应是在执行郑坤直接下达的、极为敏感紧要的任务,可能与近日都察院御史弹劾案有关。其与北镇抚司高层捆绑日益加深。”
朱希忠在黑暗中,只有一声冰冷的冷哼传出。
“跳梁小丑,不知死活!”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意,“郑坤这条老狗,自己惹了麻烦,就想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下面人去顶雷?这沈炼也是蠢货,竟真敢往这火坑里跳!既然他非要往这潭浑水里钻,那就……让他钻得更深些!加派人手!给本公盯死他!寻找一切机会!一旦发现破绽,或其有脱离掌控、可能泄露之前那件事的迹象……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骨髓。一张针对沈炼的、更加严密、也更加致命的监视与猎杀之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南衙,沈炼值房。
沈炼独自坐在黑暗中,甚至连油灯都没有点燃。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已被夜幕吞噬,值房内漆黑一片,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郑坤的新任务,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调查御史?查明幕后主使和受贿证据?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且完成之日可能就是毙命之时的任务!无论查出什么,他都将是权力倾轧中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而与此同时,他凭借多年来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聚、加剧!
头顶,是郑坤越来越咄咄逼人、不容拒绝的“重用”,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要将他拖入深渊。
身旁,是东厂那饶有兴味、仿佛打量猎物般的审视与潜在的拉拢企图,如同甜蜜的毒药,诱惑他步入另一个陷阱。
脚下,是成国公府那冰冷刺骨、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他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巨浪疯狂撕扯、拍打,随时可能倾覆,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灌注在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在这极致的压迫感中,沈炼的眼神,却渐渐从最初的震惊与无力,变得冰冷而锐利起来。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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