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深秋,京城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终日用灰蒙蒙的云絮擦拭着,透出一种了无生气的苍白。北镇抚司衙署内,前些时日因“迅速破获”永嘉郡王府失窃案而带来的那点浮华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殆尽。廊庑下,官吏们步履匆匆,脸上重新挂起了经年不变的、带着几分麻木与谨慎的神情,各自埋头于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琐碎公务之中。案牍劳形,才是这座庞大帝国暴力机器运转的常态。
沈炼的值房,也似乎回归了往日的沉寂。案头堆积的,不再是关乎勋贵秘闻的紧急卷宗,而换成了各地卫所呈报的军械损耗清单、京城各坊市鸡鸣狗盗的琐碎案录,乃至一些陈年旧案的复核文书。他如同所有循规蹈矩的中层官员一样,按时点卯,伏案疾书,偶尔与同僚就公务进行几句必要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交流。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按部就班。
郑坤那边,偶尔还会派人送来一些“体己”的表示——或许是几斤新到的贡茶,或许是一张可以额外支取些银钱的条子。沈炼照单全收,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感激神色,转身便将东西分给手下弟兄,自己不留分毫。对于周康后来转交的那几件涉及“需要特殊处理”的模糊差事,他并未急于表现,而是先仔细研究卷宗,评估风险,选择其中一桩牵扯最小、看似最容易“结案”的入手,调动手下以最常规、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去办理,进度把控得既不拖延,也绝不冒进。他像是一个最懂得分寸的下属,既展示了“可用”的价值,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踏入任何可能难以脱身的泥潭。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衙署人去楼空,只剩下巡夜梆子空洞的回响时,沈炼值房内那盏常常亮至深夜的孤灯,所映照的,却绝非仅仅是那些枯燥的公文。
沈炼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坐在宽大的木案之后。他没有处理公务,而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太师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窗外稀疏的星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但紧蹙的眉心和微微抿起的嘴唇,却泄露了其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他的脑海中,如同有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沙盘,正在将永嘉郡王府失窃案的所有细节,一帧一帧,反复地推演、复盘。
那个黑衣杀手……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清晰地浮现。那精准狠辣的一刀,绝非普通江湖手段,更像是……军中斥候或专业死士的杀人技!那身特殊材质的夜行衣,触手冰凉滑韧,在暗夜中几乎不反光,这等装备,岂是寻常匪类所能拥有?还有他行动时那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得手后迅速撤离、不留丝毫痕迹的作风……这绝不是一个为财卖命的盗贼,更像是一台被精心训练、用于执行特定任务的杀戮机器!
他为何要杀“巧手刘”灭口?
仅仅是为了保密?那为何不在工具交付后、盗窃实施前动手?偏偏要等到锦衣卫已经盯上“巧手刘”,即将收网的关键时刻?这时间点,太过蹊跷!更像是……一种被动的应急反应!是因为“巧手刘”身上,有什么必须被夺回的东西?比如……与真正指使者联系的凭证?或是……部分未来得及转移的赃款?甚至……那件被盗的镇纸本身? 灭口,或许只是顺带,夺物,才是首要目的!
如果指使者真是成国公朱希忠……
一位世袭罔替、位极人臣、圣眷正隆的国公爷,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甘冒奇险,去盗窃一件虽说珍贵,但对其权势地位而言,并非不可或缺的御赐赏玩之物?这背后的动机,实在令人费解!是为了打击永嘉郡王?可两者之间的政争,似乎并未到需要动用如此极端隐秘手段的地步。是那件紫玉螭龙镇纸本身,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关乎皇室隐私?前朝宝藏?还是某种……调动庞大资源的信物或钥匙?
官方的结论……
“江湖奇盗受雇作案”?沈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结论,漏洞百出,如同用蛛网去试图遮盖一个巨大的窟窿!用来搪塞永嘉郡王、应付宫里询问、安抚朝野视听,或许勉强够用。但对他而言,这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写满了疑问的警示牌!
真相,根本没有水落石出!
它只是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强行按进了浑浊的水底!水面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水下的暗流与漩涡,却可能更加汹涌、更加致命!
一种强烈的不甘与执着,如同暗夜中燃起的火种,在他心底灼灼燃烧起来。他无法接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结案”,无法接受让真凶逍遥法外,无法接受让“巧手刘”和“黑牙陈”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尽管他们罪有应得,但真相不应被掩埋)!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和自己兄弟们的生死险境,换来的只是一个被精心粉饰的谎言!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前所有的疲惫、迷茫与挣扎,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磐石般的坚定与冷静到了极致的锐利!
不能就此罢手!
必须以这个“官方结案”为新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值房,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木柜上。那里面,锁着他秘密保存的所有真实物证和记录——那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钥匙,也是可能将他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催命符。
风险,巨大无比。前路,布满荆棘。对手,是隐藏在云端、拥有翻云覆雨之能的庞然大物。
但他已然下定决心。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用极其简练、隐晦的词语,写下了一条指令。然后,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片刻后,值房那扇隐蔽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赵小刀如同影子般,闪了进来,躬身肃立。
沈炼没有看他,只是将那张纸条轻轻推至桌案边缘。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告诉弟兄们,案子……还没完。”
“眼睛,擦亮些。耳朵,竖起来。”
“从明天起,用最不起眼的方式,盯紧所有与‘那种料子’、‘那种手艺’、还有……‘那座府邸’可能有一丝关联的蛛丝马迹。”
“记住,我们不是在查案,”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直视赵小刀,“我们是在……黑暗中,摸索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赵小刀身躯微微一震,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决然的光芒。他重重点头,拿起纸条,看也不看便塞入怀中,再次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暗门合拢。
值房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盏孤灯,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将沈炼坚定而孤直的身影,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悬案,未决。
而追查真相的征途,已在无声中,悄然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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