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时,享殿内的光线依旧晦暗。高窗外透入的天光,被厚重的窗纸滤过,只剩下一种惨淡的灰白,无力地洒在冰冷的地面上,非但未能驱散殿内的阴森,反而将那些雕梁画栋的阴影衬得更加深邃扭曲。空气凝滞,只有偶尔从门缝钻入的寒风,才带来一丝流动,卷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助地飞舞。
长时间的俯身勘察,让每一名缇骑的腰背都如同灌了铅般酸痛难忍。膝盖抵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眼睛因长时间聚焦于毫厘之间的微观世界而布满血丝,干涩刺痛。殿内那股混合着陈腐香烛和阴湿霉变的气味,似乎已浸透衣衫,粘附在皮肤上,令人呼吸不畅。
最初的决心,在长达数个时辰的一无所获后,如同被不断泼洒的冰水,渐渐冷却。压抑的沉默中,开始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与怀疑。偶尔有人直起腰,用力捶打后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目光扫过依旧空旷死寂的大殿,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迷茫。这种大海捞针般的方法,真的有用吗?对手既然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沈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未出声训斥或鼓励。他深知,言语在此时苍白无力,唯有实打实的发现,才能重新凝聚士气。他缓缓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颈椎,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空置的紫檀木托架。那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也是他心中嫌疑最重的焦点。
他迈步走了过去,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有着清晰的思路。他没有先去查看那空荡荡的凹槽——那里太过显眼,必然是事后被反复检查和擦拭的重点。他的目标,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死角”:托架厚重的底座下方、背后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雕刻繁复的镂空花纹深处、以及四条腿与台面接触的底部边缘。这些地方,日常清扫难以触及,却是搬运、触碰或藏匿时最可能留下痕迹之处。
他在托架前再次俯下身,这一次,姿态更加专注,几乎将整个人贴向地面。他先是用手轻轻抚摸托架底座的边缘,感受着紫檀木冰凉光滑的质感。然后,他取出了那柄最柔软的驼毛小刷,屏住呼吸,开始对底座下方那条不足一指宽的阴影缝隙进行清理。
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皮肤。软毛刷缓缓扫过积聚的灰尘,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木质本色。他扫得极其耐心,每移动一寸,便停下来,举起那枚西洋高倍放大镜,将眼睛几乎贴到镜片上,逆着从殿门方向来的微弱光线,仔细审视刚刚清理过的区域。
灰尘、细小的纤维絮、甚至昆虫的干瘪尸体……这些都是寻常之物。他心如止水,不放过任何异样,也绝不因寻常发现而气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托架一侧的底部已被清理检查完毕,并无异常。他挪动身体,转向另一侧。就在刷子轻轻滑过靠近后方一条极其细微的、用于装饰的浮雕云纹缝隙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放大镜的视野中,在那道深不足一韭叶、阴暗的缝隙最深处,似乎有几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暗红木色和灰黑尘埃截然不同的异色!
沈炼的心脏,在这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彻底屏住,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流都会将这些脆弱的线索吹散。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放大镜的角度,让那点异色更加清晰。没错!是几缕絮状物,纠缠在一起,颜色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墨色的深蓝!它们深深地嵌在花纹的沟壑里,若非极其仔细地逆光观察,绝难发现!
找到了!
一股混合着巨大兴奋和极度谨慎的热流,瞬间冲上沈炼的头顶,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但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动作变得更加轻柔、缓慢。
他放下毛刷,从工具袋中取出一根尖端被打磨得极其圆滑的银针,又拿出一个盛有少量清水的微小瓷碟,用针尖蘸取少许水珠。接着,他左手稳稳地举着放大镜,右手捏着银针,如同最精湛的外科郎中处理最纤细的血管一般,将湿润的针尖,缓缓地、精准地,探向那几缕深蓝色的絮状物。
针尖轻轻触碰,借助水的表面张力,那几缕纤维被缓缓吸附上来。沈炼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缓缓将银针抽出缝隙。深蓝色的纤维在针尖上微微颤动,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微不可见。
他迅速将针尖移至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洁白桑皮纸上,轻轻抖动,让纤维落在纸面中央。随后,他立刻用另一张桑皮纸覆盖其上,轻轻按压,吸去多余水分。
现在,他可以更清楚地观察了。再次举起高倍镜,对准纸上的纤维。在放大的视野中,这几缕纤维呈现出一种粗糙的质感,明显是棉质,而非宫中常见的丝绸或更精细的麻料。颜色是靛蓝染就,但色泽深沉均匀,不同于普通百姓所用蓝布的廉价感,却也绝非宫廷内侍或工匠惯常穿戴的灰、褐、青色官服布料。更关键的是,这种深蓝色,在宫廷服饰规制中极为罕见。
沈炼仔细地将纤维拨开,观察其长度和捻度,心中飞速判断:这更像是某种需要耐磨、耐脏的劳作场合所穿的粗棉布料,比如……码头力夫、车马行伙计、或是某些特殊行业的工装?
一个清晰的念头闪过脑海:有穿着这种特定深蓝色粗棉布的人,曾极其靠近这个托架,并且,在搬运、触碰或进行其他动作时,衣物边缘被托架底部尖锐的雕花缝隙挂住,留下了这致命的证据!
他强忍住立刻站起宣布的冲动,用极其谨慎的动作,将桑皮纸仔细折叠,放入一个标有“壹号”字样的小巧皮囊中,妥善收好。这是突破性的第一号物证!
做完这一切,沈炼才缓缓直起腰,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酸痛瞬间袭来,但他浑然不觉。他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埋头苦干的张猛和另一名缇骑,迈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高声喧哗,只是蹲下身,凑到张猛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猛子,有发现。托架底部,蓝色棉线纤维。”
张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炼。当看到沈炼眼中那抹肯定而锐利的光芒时,他脸上的疲惫和疑虑顷刻间被巨大的振奋所取代。他重重点头,拳头不自觉攥紧。
沈炼又用同样的方式,悄声告知了附近另一名缇骑。消息如同暗流,在这小小的团队中无声而迅速地传递开来。
顷刻间,整个享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虽然无人说话,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低沉和怀疑,仿佛被一道微光驱散。每一名缇骑重新俯下身时,眼神变得更加专注,动作更加细致,充满了新的力量和希望。他们知道,大人的方法是对的!这看似无望的尘埃之下,真的隐藏着揭开真相的钥匙!
沈炼回到托架旁,目光再次落在那空置的凹槽上。殿内的阴冷依旧,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已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那几缕深蓝色的纤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发现的第一缕星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引了一个方向。
无形的墙,已然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而更多的秘密,正等待着他们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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