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前，死寂之后的死寂。
普法天尊高举的双手还僵在半空。
那张布满裂痕的脸上，极致的狂喜凝固在那里，神情可笑又可悲。
“准你，看下去。”
玄穹天尊那道意志，没有丝毫波澜，却在普法天尊的神魂中，掀起了倾覆三界的惊涛骇浪。
看下去？
什么叫看下去？
他探向九天雷池的神念，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斩断。
周围的仙神，先是死死憋着，随即，窃窃的私语声便再也压制不住。
“这……这是天大的羞辱啊！”
“司法天尊请旨，天尊准了……准他看戏。
哈哈哈，不行了，本神道心要笑裂了。”
“何止是裂了，简直是崩了！这记耳光，比雷公鞭反噬还狠！”
“你们看普法天尊，他好像……要碎了。”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嘲笑，都化作无形的刀，一刀刀剐在普法天尊的神魂之上。
他缓缓放下手臂，动作僵硬，一节一节，宛若机括生锈。
金色的神血，从他面容的裂缝中渗出得更多了，滴滴答答，落在白玉地砖上。
那是耻辱在发声。
他输了。
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法理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林澈的善，而是输给了天尊的“不表态”。
这意味着，在天尊的眼中，他普法所坚守的万古法理，与一个凡人可笑的痴善，被放在了同一个天平上，甚至……还不如。
普法天尊的身躯剧烈颤抖，他没有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轮回镜。
那双血红的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怨毒与疯狂。
他要看！
他要亲眼看着！
看着这个所谓的“善”，是如何酿成滔天大祸！
届时，他要看天尊如何收场！
要看这满天神佛，是如何的追悔莫及！
轮回镜中，麒麟崖下。
阿拙歪着头，看着那道贯穿山崖，狰狞而冰冷的玄黑锁链。
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下那道新生的裂痕。
“好冰。”
他缩回手，哈了口气，搓了搓。
那股冰冷，不是凡铁的冷，而是一种能冻彻骨髓的死寂。
“姐姐们一定很冷吧……”他喃喃自语。
在他看来，麒麟崖就是仙女姐姐的家，这铁链子，就是扎在姐姐们身上的病。
要怎么弄掉呢？
他挠了挠头，想起了娘亲的话。
“我娘说，生了病，身子就会发凉，要多穿衣服，多喝热水，再用火烤一烤，把寒气逼出来就好了。”
火？
对，火！
阿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柄生锈的柴刀，费力地捡起，吭哧吭哧地朝着山上走去。
玉虚宫前，众仙神看着这一幕，满头雾水。
“他要干什么去？”有仙官疑惑道，
“拿了柄柴刀……难不成，他想用凡人的刀，去砍天道锁链？”
“痴心妄想！”普法天尊立刻发出冰冷的嗤笑，“天道法则所化，岂是凡铁能伤！”
轮回镜中，阿拙瘦小的身躯，正挥舞着与他极不相称的柴刀，笨拙地砍着一棵枯树。
“吭哧……吭哧……”
他没什么力气，砍了半天，枯树也只是晃了晃。
他便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棵树。
“砰！”
他被弹了回来，摔在地上，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撞。
一次，两次，十次。
“这傻小子，力气还没我打个喷嚏大，这是图啥？”哪吒不解地挠了挠头。
终于，枯树“咔嚓”一声倒下。
阿拙高兴地跳了起来，用柴刀将树干和树枝一点点劈开。
血泡在他掌心鼓起，又被粗糙的树干磨破。
他看了一眼，伸到嘴边舔去血迹，仿佛那不是伤口，只是不小心沾上的泥点，然后继续干活。
看着镜中那双渗血的小手，众仙神情复杂，一片静默。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姜子牙，忽然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师兄，诸位，我们……或许都错了。”
众仙闻言，齐齐看来。
姜子牙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轮回镜，看到了法则的本源，他缓缓道：
“天道锁链，锁的不仅是三霄的法力，更是她们的心。”
“它以‘怨’为食，以‘寂’为根。”
“封神之战，三霄身陨，万年镇压，心中不甘与怨恨何其滔天？
她们越是挣扎，怨气越重，这锁链便被滋养得越发坚固！”
此言一出，如醍醐灌顶！
众仙神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们的怨恨，反倒成了自己的囚笼！”
“一派胡言！”普法天尊厉声怒喝，血红的双目死死盯住姜子牙，
“天道法理，至公无私，岂会与人心怨念有所勾连！此乃蛊惑人心之妖言！”
姜子牙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镜中。
阿拙已抱着一捆柴火，吭哧吭哧地从山上走了下来。
他将柴火堆在裂开的天道锁链正下方，献宝似的对着山崖大喊：“姐姐们！你们等一下啊！”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火石，认真地敲击着。
“咔……咔……”
一缕火星，落在了枯叶上。
一小簇火苗，颤颤巍巍地升了起来。
太乙真人看着那簇凡火，甩了甩拂尘，接口道：“凡火，确实烧不动天道玄冰。”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
“但，‘心火’，却能融化万古的怨与寂。”
火光，映红了阿拙那张沾满灰尘，却洋溢着纯粹喜悦的脸。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仰着头，对着那冰冷的锁链，高兴地大声说：
“姐姐们，这样就不冷了吧？”
“我娘说，火是最暖和的！”
“你们别怕，等我天天给你们烤火，这冰冷的铁链子，一定很快就会化掉了！”
童稚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麒麟崖下。
凡火的热浪升腾而起，那点点温暖，甚至无法让玄黑的锁链升起一丝温度。
普法天尊见状，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狰狞而扭曲的狂笑。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们推崇的善！
何其愚蠢！
何其可笑！”
他指着镜中的火焰，声音尖利，
“以萤火之光，妄图撼动日月之辉！
除了感动你们自己，还有何用！”
然而。
就在他狂笑声未落的瞬间。
在那凡人无法触及，神明无法窥探的麒麟崖深处。
混沌之中。
云霄，碧霄，琼霄，三位娘娘的神魂虚影，正静静地“看”着外界的一切。
她们看着那个瘦小的少年，为她们砍柴，为她们撞树，为她们磨破了手。
听着他那句——
“等我天天给你们烤火，这冰冷的铁链子，一定很快就会化掉了！”
碧霄那万年不化的暴烈，沉默了。
琼霄那万年不变的依赖，颤抖了。
而云霄，那颗早已被万年孤寂与无尽怨恨冻结成玄冰的道心。
在这一刻。
被那簇微不足道，却温暖到极致的凡火倒影，轻轻一照。
“咔嚓。”
一声微不可察，却清晰响彻神魂最深处的轻响。
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一滴滚烫的东西，从她虚幻的眼角滑落。
那不是泪。
那是被万古玄冰禁锢的……一缕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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