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下的幽光突然扩散成两团浑浊的暖黄，像是枯井里浮起的两盏油灯。
千年了......沙哑的声音裹着冰碴裂开的脆响，从湖底深处漫上来。
秦尘这才发现，冰层下竟藏着个冰窟，石台上盘坐着位白发老妪，失明的双眼蒙着层灰白翳膜，手中雷骨杖刻满细碎符文，每道纹路都泛着幽蓝雷光，终于等到一个愿回来取回自己残魂的人。
白衣少年身形微颤，目光投向冰窟方向：婆婆......
你体内那团银紫雷核，不是力量结晶。老妪的雷骨杖重重顿在冰面，震得秦尘识海发疼，是你前世斩出的善念化身。
秦九霄自知心魔深重，恐飞升途中堕入魔道，遂以鸿蒙本源雷剥离善性，封入十二玄雷核心，留下遗言：若善者归来，吾道可续。
可他没想过——她枯槁的手指缓缓抚过自己心口，念头活久了，也会疼。
最后那个字像根冰锥，直接扎进秦尘识海。
他望着对面的白衣少年，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尾有道极淡的疤痕，和自己七岁时在雷殿废墟被碎石划的那道，位置分毫不差。
我看过你每一次出手，每一次杀人......少年开口时，湖面上的冰花突然簌簌坠落，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他的话颤抖，你说为了守护，可你手上沾的血，比我见过的所有魔头都多。
我替你疗伤、助你炼器、为你战斗......可你从没问过我累不累。
他掌心浮起段光影。
秦尘瞳孔骤缩——那是雷狱高台，自己手持破魔枪挑碎天律碑上的字，百姓欢呼如潮，可画面边缘，团银紫雷光正蜷缩在识海角落，雷纹扭曲如被踩碎的蛛网。
你说你是秦尘，也是秦九霄......少年声音发颤，像极了当年抱着濒死凌苍时，自己发抖的尾音，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曾是那个说绝不让兄弟流血的孩子？
秦尘喉头泛起铁锈味。
他想反驳，想说那些血都是为了守护东玄域的百姓、为了阻止西荒域的屠城、为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确实从未问过，这团被自己当作的善念，是否也会在每次他杀人时，躲在雷核里无声颤抖。
咔嚓——
湖底突然传来细碎的爆裂声。
秦尘瞳孔收缩，看见无数细如蚊蚋的黑影从冰缝里钻出来，它们没有具体形状，所过之处，湖面的冰花迅速失去光泽，像被抽干了记忆。
记忆蛀虫。魂镜婆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怜悯，它们专食犹豫与悔恨，闻到的气息就会涌来。
若被寄生......她顿了顿，宿主将永久遗忘最重要之人。
白衣少年后退半步，银白发丝被冰风掀起：走吧，趁我还愿意放你离开。
否则等它们啃光你的记忆，你就真的......他别过脸去，什么都不是了。
秦尘忽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零下三十度的北冰域，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你说得对，我杀过很多人，也骗过自己很多次。他抬手按在胸口，雷纹甲下的心跳声震得掌心发麻，但我从未否认——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
话音未落，他猛然撕开胸膛！
鲜血顺着雷纹甲的缝隙涌出，在湖面绽开朵朵红梅。
识海里，沉睡的吞噬祖雷胚胎突然苏醒，化作银紫雷蟒破体而出，腥风裹着雷光直扑白衣少年！
少年闭了眼，睫毛上凝着冰晶：你要吞噬我？
那就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狠心......杀掉你自己。
雷蟒的信子已经触及他的咽喉。
秦尘却在最后一瞬咬破舌尖，腥甜血气弥漫，他低吼着在虚空中画出血契符文——那是当年与凌苍结义时，用刀尖刻在对方手背的同一式！
银紫雷丝骤然收敛了锋芒。
它们不再绞杀，反而温柔地缠绕住少年手腕，像极了两个孩子在雷殿废墟里，用草绳系住彼此小指的模样。
我不是来杀你的。秦尘血污的手按上少年心口，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刹那间，湖底爆发出银紫风暴！
两股意识如怒海狂涛般撞击，秦尘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七岁的自己抱着凌苍哭；十五岁在雷池渡劫时，那团微弱的善念替他挡下致命雷劫；三百年前飞升前夜，秦九霄挥剑斩出善念时，那抹银白雷光里的泪......
啊——！
两人同时仰天长啸。
秦尘识海几乎要被撕裂，却又在濒临崩溃的瞬间，被另一股温柔的力量托住。
他看见，虚空中悬浮着颗旋转的双生雷核——半面金紫如烈阳，半面银白似寒月，彼此环绕，宛如阴阳鱼。
十二玄雷同时震颤！
紫霄神雷的毁灭之力里多了丝悲悯，太乙青木雷的生机中添了分果决，就连最暴烈的都天神火雷，都在跳动间隐约透出当年那个说绝不让兄弟流血的少年的温度。
可下一瞬，秦尘猛地咳出大口黑血。
他耳边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沙哑暴戾：杀了他们......另一个清冽温软：救救他们......
双生既成，劫亦降临......魂镜婆婆的叹息混着冰裂声传来，孩子，你赢了战斗，却输给了时间。
远处雪原，块隐蔽的黑岩后，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悄然收起飞针。
她眼底的紫芒闪过，指尖在虚空划出密文：人格融合进度68%，神降窗口提前开启。
秦尘踉跄着踏碎最后层冰面。
北冰域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却在镜湖冰面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双眼正交替闪现金紫与银白——像两盏永不停歇的雷灯。
他摸向胸口，那里的双生雷核仍在轻轻震颤，仿佛在说：我们回家了。
可当他转身望向南方时，那两个声音又同时在耳边响起。
这次，暴戾的那个轻了些，温柔的那个重了些，却都带着同样的坚定：
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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