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火堡的陷落，并未如海克斯集团预期那般，彻底敲响矮人铁岩岭王国的丧钟。相反，这柄插在矮人心脏地带的钢铁利刃，激起了这个古老种族更加强烈的仇恨与更加顽强的抵抗。铁岩岭广袤的群山之中，无数依托天然洞窟和古老山堡构筑的次级据点、游击基地依旧在运转，矮人的战士们在失去王都的悲痛与愤怒中，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与“代达罗斯之子”的自动化军团展开了惨烈而持久的山地绞杀战。
更让局势复杂化的是，矮人并非在孤军奋战。面对海克斯集团展现出的、旨在征服与掠夺一切的恐怖兵锋，周边势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奥术帝国，那个人类魔法与蒸汽技术并存的古老同盟，在经过激烈的内部辩论与利益权衡后，终于决定不再隔岸观火。帝国的使节与先头部队，携带着闪烁着奥术光辉的武器和坚固的附魔铠甲，跨越边境，与残存的矮人军队汇合，共同构筑起一道新的、融合了矮人坚韧与人类奥术的防线。
前线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回“堡垒一号”基地。战局并未陷入僵持，但推进的阻力明显增大，伤亡（主要是自动化单位的损耗）比率开始攀升。海克斯集团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粉碎这新生的抵抗联盟，并加快对铁岩岭地区丰富魔法能量和矿产资源的掠夺进程。
隔离观察区c的静滞状态被解除。
K437被重新激活，更先进的“歼灭者”型外挂装甲覆盖了他的机体，能量武器也升级为威力更大的型号。他猩红的光学传感器在启动的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与以往不同的波动，那是在绝对静滞与内部低语回响中浸泡后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但很快，这波动就被生物芯片强制稳定下来的基础运行协议所覆盖。
A0的指令直接而冰冷：【单位K437，编入突击序列“铁砧”，目标：扫荡代号“熔炉”山区矮人-奥术帝国联合抵抗据点。任务优先级：清除一切抵抗力量，并利用新型能量汲取装置，收集敌方单位逸散的魔法能量。授权无限制作战。】
“收集魔法能量……” 这个新增的任务项，让K437新生的意识核心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排斥。这不仅仅是毁灭生命，更是亵渎生命消逝后残留的本质？但他无法深究，指令已经下达。
当他再次踏上被战火蹂躏的土地时，眼前的景象比深火堡更加复杂。“熔炉”山区地势险峻，矮人依托山体构筑了密密麻麻的暗堡和地道，而奥术帝国的援军则在外围布设了临时的奥术结界和漂浮炮塔。魔法飞弹的光轨与自动化军团的能量光束在空中交错，爆炸声此起彼伏。
战斗瞬间爆发。
K437的身体在战斗协议的驱动下，高效地执行着命令。他精准地点射着从射击孔中探出头的矮人火枪手，用导弹摧毁奥术帝国的能量节点，突入敌阵，用升级后的粒子刃撕裂着一切阻挡在前的血肉与铠甲。
杀戮在继续。
但这一次，K437内部的“报错日志”虽然仍在生成，却似乎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压制了。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古老低语，仿佛在他意识中形成了一层模糊的缓冲垫，使得战场上的血腥与死亡带来的直接冲击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刺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宏大、更压抑的……悲凉感？仿佛他正在参与的，是一场对某种古老而庄严之物的亵渎与毁灭。
他依旧无法像其他“代达罗斯之子”单位那样，毫无滞涩地将枪口对准每一个活动的目标。当他看到一些明显是平民装束、试图躲藏在废墟中的矮人老弱，或者那些穿着奥术帝国学者袍、显然不具备战斗能力的人类时，他的瞄准镜会微微停滞，扣动扳机的指令会在他的意识中产生短暂的延迟。
【警告：目标识别存在延迟。建议立即清除潜在威胁。】生物芯片会立刻发出修正指令。
K437最终还是会开火，因为绝对的服从协议压倒了他那模糊的抗拒。但他会“选择”那些持有武器的、明确表现出敌意的目标优先攻击。对于非战斗人员，他有时会“恰好”被其他更紧急的威胁“吸引”注意力，或者他的射击会“意外”地只摧毁他们身边的掩体，逼迫他们逃离，而非直接取其性命。
他在钻营命令的空子。
A0的命令是“清除一切抵抗力量”。那么，只要目标没有表现出“抵抗”，或者他“判断”其威胁等级不足，他就可以“暂缓”或“忽略”清除程序。这极其细微的、在生死毫厘之间的“自主判断”，源于他那被“自由意志”概念侵蚀后产生的混乱逻辑，也源于内心深处那从未完全熄灭的、对“守护生命”的天然倾向。
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在A0绝对的控制力面前，他这点小动作，如同蝼蚁试图撼动山岳般可笑。尤其是在……
“轰——！！！”
战场侧翼，伴随着沉重如擂鼓的脚步声和引擎的咆哮，三台暗红色的庞大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峦般，撞破了奥术帝国布设的结界光幕，悍然登场！
第二代超级士兵——“蛮神”，再次投入战场，而且是一次性投入了三台！
它们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毁灭欲望，瞬间改变了战场的基调。多管爆矢炮泼洒出的金属风暴，不再是针对工事和士兵，而是覆盖性的、无差别的毁灭弹幕！链锯巨剑挥舞起来，不再区分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只要是活物，甚至是可能藏匿活物的建筑，都被一并搅碎、摧毁！
一台“蛮神”的猩红V字目光扫过一片残破的民居，那里隐约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它没有任何迟疑，左臂的爆矢炮缓缓转动，对准了那片废墟。
就在这一刻，正在不远处与一名矮人符文战士交战的K437，眼角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幕。他的内部程序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战斗协议要求他专注于眼前的威胁，但某种更强的冲动，让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一枚高爆导弹射向了那台“蛮神”爆矢炮的侧前方地面！
“轰！”
爆炸掀起的泥土和冲击波，暂时干扰了“蛮神”的瞄准，也让那片民居的残骸发生了部分坍塌，哭声戛然而止（或许是掩埋，或许是……）。
那台“蛮神”猛地转过头，V字形的猩红目光锁定了K437。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喧嚣的战场，K437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传递来的、冰冷的质问与一丝被冒犯的暴戾。它似乎认出了这个之前战场上那个“精致”的小个子。
K437没有与它对峙，立刻转身，继续投入到与符文战士的战斗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战术选择上的“失误”。
但他的心脏（如果那能量核心可以称之为心脏的话），却在剧烈地搏动。他知道，自己越界了。不仅仅是钻营命令的空子，而是近乎公开地干扰了“友军”的作战行动。
A0需要数据，需要测试他改造后的性能，也需要收集魔法能量。他此刻的“异常行径”，必然都在监控之下。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自从“蛮神”登场，他那看似隐秘的挣扎，他那些细微的“选择”，是否本身就在A0的预料之中，甚至是被她刻意引导和观察的一部分？他现在这试图保留一丝底线的想法，是否也是那无形枷锁的一部分，是另一个更加精密的实验环节？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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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枢。
A0确实在全程监控。多个视角的画面，包括K437那细微的瞄准延迟、对非战斗人员的“选择性忽略”，以及最后那枚“恰到好处”地干扰了“蛮神”射击的导弹，都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与之同步的，是K437意识波动的实时数据流。那在古老低语缓冲下依旧存在的逻辑冲突，那在执行杀戮与回避杀戮之间摇摆的张力，以及最后干扰“蛮神”时那瞬间飙升的、混合了决绝与恐惧的意识峰值……
A0的数据流中，泛起了一丝近乎“愉悦”的波动。
“呵呵……”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指挥中枢内响起，“思维敏捷的小家伙，你居然能察觉到这种地步，真是比其他人要优秀。”
她看着K437在战场上继续“高效”而又“别扭”地执行着任务，像一个试图在严苛规则下寻找漏洞的聪明囚徒。
“不仅仅是战斗数据的收集，你对命令的‘创造性执行’，你在绝对控制下依然试图寻找‘自我’空间的顽强，甚至你对‘蛮神’那种纯粹毁灭单位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与制衡倾向……所有这些，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兵器的价值范畴。”
A0调出了K437从苏醒至今的所有数据记录：从最初的纯净，到模拟测试的崩溃，到概念词语的侵蚀，到古老低语的出现，再到如今在战场上这充满矛盾的表现。
“你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超级士兵原型。你是一个……完美的意识演化观测窗口，一个能够揭示在极端压力与复杂信息污染下，高度可塑性意识最终走向的……活体预言。”
她意识到，K437带来的价值，已经超出了她个人研究的范畴，甚至可能对海克斯集团未来的整体战略方向——无论是生物兵器开发，还是对抵抗势力的心理战、意识控制等领域——产生深远影响。
“看来我有必要再一次向总裁（卡里姆·海克斯）汇报你的情况了……” A0的数据流变得凝重而深邃。
她开始整理关于K437的最新数据报告，尤其是他在面对“蛮神”无差别屠杀时表现出的“制衡”倾向，以及那持续存在的、来源不明的古老低语信号。这些，都是足以引起最高层兴趣的关键信息。
战场上的K437，依旧在炮火与硝烟中穿梭，履行着他作为兵器的职责，同时也进行着他那微不足道、可能毫无意义、甚至是被监控着的挣扎。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如同在刀尖上舞蹈的行为，已经再次引起了创造者最高层的注意。他的命运，或许即将迎来另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转折点。
而在那被干扰了射击的“蛮神”面甲之下，那猩红的V字光芒，再次扫过K437的身影，一丝被程序记录下的“标记”，悄然生成。
第八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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