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是时候……省了不少麻烦……”
林峰那句轻飘飘的、带着残忍得意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尘的灵魂最深处。先前那股几乎要将他冻僵的寒意，瞬间被一股从心底最黑暗处爆燃而起的烈焰所取代！那不是温暖的火焰，而是焚心蚀骨的业火，燃烧着他的理智，灼烧着他的血脉！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大，牵扯到僵硬酸痛的筋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但他浑然不觉。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瞪大的双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幕，看清廊下那张丑恶的嘴脸，看清那话语背后隐藏的、令人战栗的真相。
父母……不是意外身亡？！
这个念头本身，就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将他十几年来赖以支撑的世界观劈得粉碎！他一直生活在家族编织的“秘境遇难”的谎言之中，将所有的痛苦归咎于命运的无常。他恨世态炎凉，恨族人势利，却从未敢想过，父母那双温暖的手，可能是被一双双更黑暗、更冰冷的手推入深渊的！
“不……不可能……”一个微弱的、属于过去那个天真少年的声音在他心底挣扎，“家族长老都说那是意外……怎么会……”
但林峰那语气中的恶意和“省麻烦”的暗示，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那不是一个谈论真正意外时该有的语气！那里面，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一种排除异己的快意！
必须听清楚！必须知道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求生本能般占据了林尘的全部意识。他强行压下喉咙口那股翻涌的血腥气，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在瞬间屏住。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精神力，凝聚在双耳之上，努力地想要从那哗啦啦的、无休无止的雨声噪音中，剥离出廊檐下那细微的交谈。
风雨声太大了。
雨点砸在瓦片上，是噼里啪啦的脆响；落在青石板上，是哗哗的流淌声；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呜咽。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难以穿透的听觉屏障。
他只能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一些飘忽的字眼，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取几片破碎的木板。
“……哼……岂止是风头盛……”这是林峰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含糊，却又透着一丝炫耀，“……当年……林浩然他……仗着天赋……连族长和几位隐修的太上长老……都不太放在眼里……碍了多少人的路……”
林尘的心跳漏了一拍。父亲……天赋异禀，性格刚直，他是知道的。难道就因为这份才华和傲骨，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时，那个心腹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惊讶和探寻：“峰哥，您的意思是……浩然叔他们的陨落……并非意外？”
“并非意外”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尘的心口！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近乎确认的词语，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疼得他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
他拼命竖起耳朵，雨水流进耳廓也浑然不顾。
只听得林峰压低了声音，但那语气中的意味却更加清晰：“……嘘！噤声！此事……牵扯极大……乃是……上头的安排……”
上头的安排！
哪个上头？！
是家族内部更高的掌权者？还是林峰之前含糊提到的，父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指的、家族之外的恐怖存在？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可怕意味，让林尘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疯狂的猜测和汹涌的恨意填满。他像一尊即将裂开的石像，跪在暴雨中，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廊下的阴影。
那心腹似乎也被吓到了，声音带着一丝惶恐：“上头的安排？这……那我们……”
林峰的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轻松，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总之，他们那一脉，气数已尽……林尘这小子，不过是条漏网之鱼，翻不起浪花……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尤其在老祖宗面前，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听见没有！”
“是是是，小弟明白，明白……”心腹连声应和，语气中充满了畏惧。
对话似乎到此为止了。接着传来的是酒杯碰撞声，以及话题转向家族琐事和女人的猥琐笑声。那些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再也无法引起林尘丝毫的关注。
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那几句零碎的话语彻底颠覆、摧毁、然后重组！
“并非意外……”
“上头的安排……”
“莫要再提……”
“气数已尽……”
这些模糊的、残缺的信息碎片，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拼接，汇聚成一场毁灭性的思维风暴！过去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清晰而可疑——父母陨落消息传来时，大长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葬礼上某些族人并非悲伤而是放松的神态；家族对父母遗留资源和势力的迅速瓜分与打压……
原来，所有的冷漠、所有的欺辱，都并非简单的世态炎凉！它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的延续，是为了彻底抹去父母存在过的痕迹，是为了防止任何翻案的可能！
而他，林尘，这个他们眼中的“废物”、“漏网之鱼”，竟然是这场黑暗阴谋下，唯一幸存的血脉见证！
“呃……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还是从林尘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对真相无知的悔恨、以及对那未知的、庞大的黑暗势力的滔天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沸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爆！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嘶吼，只有冰冷的雨水和一股咸腥的液体疯狂涌入——他死死咬住的嘴唇早已破裂，鲜血混着雨水，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一同淌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积水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是未到绝望时，只是未到恨极时！
这一刻，他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屈辱而流泪，更是为了那蒙冤惨死的父母！为了这长达数年的欺骗！为了这笼罩在家族乃至更广阔天地上空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即将把他吞噬之际，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缕一直沉寂的刀魂，似乎被这股强烈到极致的情感所引动，微微震颤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无比冰冷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流入他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恨……有用吗？”
“眼泪……能洗刷冤屈吗？”
“想知道真相……就想办法……活下去……变强……”
这意念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它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是指出了唯一的一条路。
如同醍醐灌顶，林尘混乱狂暴的心绪，奇迹般地开始平复。不，不是平复，是沉淀，是将所有的情绪——悲痛、愤怒、绝望——都压缩、凝练，最终淬炼成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硬的东西：复仇的意志，和变强的决心！
他停止了无声的流泪，抬起了头。脸上的血水和雨水依旧在流淌，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有迷茫和脆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坚定。
雨，还在下。
但跪在雨中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只感受到屈辱和痛苦的少年。
惊天之秘，如同一颗邪恶的种子，在他心中扎根。它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一场涅盘。一场以仇恨为火，以意志为砧，以这冷雨为淬炼的，残酷涅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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