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现跟着耶律剌葛走到羊群旁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草原上的风渐渐热了起来，吹在脸上带着干燥的暖意，羊群低着头，在稀疏的牧草间慢慢挪动，时不时发出几声“咩咩”的叫唤，像是在抱怨脚下这啃了没几口就露了土的草场。
耶律剌葛将羊鞭往地上一抽，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试图往远处跑的羊顿时停下脚步，乖乖地回到羊群里。他转过头，看到耶律现正蹲在地上，盯着几株刚冒芽的野葱发呆，便走过去笑道：“怎么，饿了？这野葱蘸点盐，配着羊奶吃，味道还不错。”
耶律现抬起头，看着舅舅手里递过来的野葱，翠绿的葱叶上还沾着泥土。他摇了摇头，没接，只是叹了口气——这要是在前世，谁会把路边的野草当食物？可在这草原上，野葱、野蘑菇已经算是难得的“配菜”，能给寡淡的羊奶和发酸的粥添点滋味。
“舅舅，我们部落的人，每天都吃这些吗？”耶律现忍不住问道。他穿越过来两个月，顿顿不是发酸的米子粥，就是带着腥味的淡羊奶，偶尔能分到一小块烤羊肉，还是带着筋膜、嚼起来费劲的那种，跟后世电视剧里演的“草原民族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简直天差地别。
耶律剌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不然呢？你以为草原上到处都是肥羊美酒？那都是南边汉人编出来的瞎话，要么就是部落里办大事的时候，才舍得杀几头羊、酿点马奶酒。像现在这种时候，能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几个正在捡拾干粪的牧民，“你看他们，家里要是人口多，连淡羊奶都不够喝，只能让孩子多挖点野葱、野蘑菇，混着少量的炒糜子粉填肚子。去年冬天雪大，好多人家的牛羊都冻死了，开春后没东西吃，只能去挖草根，还有人...活生生饿死了。”
耶律现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每天能喝上一碗米子粥，还是沾了“部落头人外孙”的光——外公耶律阿保机是耶律部的酋长，手里握着部落里最多的牛羊和草场，就算日子难，也能给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留一口“细粮”。可普通牧民呢？他们只能靠着那几头瘦骨嶙峋的牛羊过活，一旦遇上灾年，就只能听天由命。
“后世的电视剧真是骗人的。”耶律现在心里默默吐槽。前世他在电视上看到的草原民族，个个骑着骏马，穿着华丽的皮毛袍子，围着篝火大口啃着烤全羊，身边放着装满马奶酒的皮囊，活得肆意潇洒。可现实却是，这里的牧民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一件兽皮袍子缝缝补补能穿好几年，所谓的“美酒佳肴”，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忽然想通了——要是草原民族真能天天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谁会吃饱了没事干，骑着马跑几千公里，冒着生命危险去南边爬长城、抢汉人？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草原上的生产力水平太低，完全是靠天吃饭，一旦遇到天灾，牛羊死了，草场枯了，为了活命，只能拿着刀箭去劫掠。
“这古代草原的生产力，也太落后了。”耶律现蹲在地上，随手拔起一根野草，看着草根上带着的那点可怜的泥土，心里满是无奈。汉人可以种地，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还能把粮食存起来，就算遇上灾年，也能靠着存粮撑一阵子。可牧民呢？他们逐水草而居，哪里的草长得好，就往哪里迁，一旦遇上“白灾”（大雪）、“黑灾”（干旱），牛羊成片死去，草场被毁坏，整个部落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他想起融合记忆时，看到的那一幕：几年前的一个冬天，草原上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积雪没过了马腿，部落里的牛羊冻饿而死了一大半。开春后，部落里的人口少了近一半，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因为没了牛羊，走投无路，只能离开部落，不知道去了哪里。外公耶律阿保机那段时间愁得头发都白了，每天都在大帐里对着部落的地图叹气，要不是后来跟周边几个小部落结盟，靠着联合劫掠才勉强渡过难关，恐怕耶律部早就消失在草原上了。
“抗天灾的能力，跟汉人根本没法比。”耶律现叹了口气。他在前世学过历史，知道古代汉人早就有了储粮备荒的意识，还会兴修水利、改进农具，虽然也会受天灾影响，但总能找到办法应对。可草原上的牧民，却像是被绑在牛羊和草场上的囚徒，只能任由老天爷摆布。
一想到这里，耶律现心里就郁闷得不行。他好歹是个现代人，见过工业化的生产，知道市场经济的运作，可现在被困在这生产力低下的草原上，空有一肚子想法，却不知道该怎么施展。想要活下去，甚至想让部落过得好一点，就必须发展经济，可草原牧民怎么发展经济呢？
他皱着眉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首先，种地肯定不行。草原上的土壤贫瘠，又多风沙，根本不适合种庄稼。就算勉强开垦出几块地，种下的粮食也可能被风沙吹走，或者被牛羊啃掉，纯属白费力气。
那继续放羊放牛？可现在部落里的牛羊已经够多了，周边的草场就那么大，再多养几头，很快就会把草啃光。到时候，为了争夺草场，肯定会跟周围的部落发生冲突。耶律部虽然在附近几个部落里还算有实力，但真要是打起来，伤亡在所难免，到头来还是得不偿失。
“总不能一直靠劫掠过日子吧？”耶律现摇了摇头。劫掠虽然能短期内获得粮食、布匹等物资，但风险太大，每次去南边抢汉人，都要面对长城上的守军，还有可能遇上其他部落的劫掠队伍，火并起来死伤惨重。而且，劫掠来的物资都是一次性的，用完了就没了，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正在挤羊奶的老牧民身边。老牧民名叫耶律石，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握着羊乳，动作缓慢却熟练。他看到耶律现，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打招呼：“小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耶律现蹲下身，看着木桶里那点乳白色的羊奶，问道：“石爷爷，我们部落的羊奶，除了自己喝，还能用来做别的吗？”
耶律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做别的？顶多就是把喝不完的羊奶晒成奶干，冬天的时候当干粮吃。不过现在羊奶都不够喝，哪有多余的晒奶干啊。”
“那马奶呢？”耶律现又问，“马奶除了酿酒，还能做别的吗？”
“马奶酿酒就够费劲了，得发酵好几天，还容易酸败。”耶律石叹了口气，“而且部落里的马大多是用来骑的，只有母马才产奶，数量少得很，酿出来的马奶酒，只有酋长和长老们才能喝上几口，我们这些人，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尝一小杯。”
耶律现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羊奶和马奶虽然产量不高，但如果能改进加工方法，延长保质期，说不定能变成可以交换的物资。比如，把羊奶制成奶酪，不仅更容易保存，还方便携带，到时候可以跟周边的部落，甚至跟南边的汉人商人交换粮食、布匹等东西。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遇到了难题。他不知道怎么制作奶酪，前世只在超市里买过，却从没见过制作过程。而且，草原上没有先进的工具，想要大规模制作奶酪，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又想起了部落里的皮毛。契丹人擅长打猎，也会鞣制皮毛，部落里有不少羊皮、狼皮、狐狸皮，除了做成袍子和垫子，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用处。要是能把这些皮毛处理得更好，做成更精美的皮货，说不定能卖到南边去。汉人不是喜欢穿皮草吗？要是能打通跟汉人的贸易通道，用皮货换粮食和铁器，岂不是比劫掠更划算？
可问题又来了，怎么跟汉人贸易？现在大隋正在跟高句丽打仗，边境肯定管得很严，汉人商人恐怕不敢轻易来草原。而且，部落里也没有懂汉话、熟悉贸易规则的人，就算有商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打交道。
耶律现越想越头疼，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四面都是墙的屋子里，明明看到了外面的光，却找不到出去的门。他站起身，走到草原边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山的那边，就是汉人居住的地方，听说那里有繁华的城池，有充足的粮食，有锋利的铁器，还有各种各样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要是能跟汉人和平贸易就好了。”耶律现喃喃自语。可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草原部落和汉人之间，积怨已久，汉人把草原人当成“蛮夷”，草原人把汉人当成“肥羊”，想要和平相处，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现在大隋国力衰弱，边境不稳，就算想贸易，也找不到合适的渠道。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外公耶律阿保机正骑着马朝他走来。耶律阿保机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弯刀，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眼神锐利，透着一股酋长的威严。
“现儿，在这里发什么呆？”耶律阿保机勒住马，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耶律现看着外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外公，我在想，我们部落能不能不用劫掠，也能弄到粮食和布匹？”
耶律阿保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草原上回荡：“傻孩子，你以为外公不想吗？可草原上就这么点东西，不抢汉人，不跟别的部落争，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可是劫掠太危险了，每次都要死好多人。”耶律现小声说道，“而且，抢来的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要是能自己造出东西，跟汉人换，不是更好吗？”
耶律阿保机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看着耶律现，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又带着几分欣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到这些。不过，你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啊。我们契丹人只会放羊、打猎、打仗，哪里会造汉人那些东西？而且，汉人也不会轻易跟我们贸易，他们怕我们抢了他们的东西，还怕我们跟高句丽勾结。”
“可我们可以试试啊。”耶律现鼓起勇气说道，“比如我们部落的皮毛，还有羊奶、马奶，要是能做成更好的东西，说不定汉人会喜欢。我们可以找个中间人，跟汉人商人偷偷交易，不用让官府知道。”
耶律阿保机沉默了。他看着远处的羊群，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才五岁，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想法的外孙，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耶律现说的有道理，劫掠不是长久之计，可在这草原上，想要改变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方式，谈何容易？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太天真了。”过了好一会儿，耶律阿保机才开口说道，“不过，外公可以让你试试。明天，你跟我去见一个人，他是北边来的商队首领，经常来往于草原和汉人边境，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
耶律现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真的吗？外公，那个人真的能帮我们吗？”
耶律阿保机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不好说。但多看看，多听听，总没坏处。你是耶律部的未来，要是能找到让部落活下去的新办法，外公比谁都高兴。”
耶律现用力点了点头，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希望。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有了一个尝试的机会。他知道，想要在这草原上发展经济，改变部落的命运，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但他愿意去试试——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为了那些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的牧民。
夕阳西下，草原被染成了一片金色。耶律剌葛赶着羊群回来了，远处的毡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羊奶味和烤肉的香气。耶律现跟着外公往大帐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知道，改变的第一步，或许就要从见那个商队首领开始了。而他脑海里那个关于“奶酪”和“皮货贸易”的想法，也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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