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日头短了许多,刚过午时,西边的天上就堆起了橘红的云。李二柱蹲在院里捶打着新收的黄豆,木槌起落间,豆荚裂开的脆响混着夕阳的暖光,在碾房周围漫开来。
二柱,李老实爷来了!他娘从灶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快收拾下,爷俩要说话呢。
李二柱心里一下,手里的木槌差点掉在石碾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刚要往屋里迎,李老实已经拄着拐杖走进来,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笑着说:后生,忙着呢?
大爷快屋里坐。李二柱搬过条长凳,又倒了碗热水递过去,手指有点发颤——他猜着老人的来意,心口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他娘端来盘炒花生,往李老实手里塞了一把:大爷,您今儿个来,是有啥正事吧?
李老实捻着花生壳,慢悠悠地说:也不算啥大事,就是春杏她娘托俺来问问,你家二柱的生辰是啥时候?好让先生合合日子。
李二柱的脸地红了,埋着头扒拉着花生,耳朵却竖得老高。他娘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孩子是光绪十三年生的,属蛇,生日在三月初三。
巧了不是?李老实眼睛一亮,春杏那丫头是光绪十五年的,属羊,生日九月十九,先生说蛇羊相配,是上等姻缘。他磕了磕烟袋,春杏她娘说了,要是日子合得来,就定在明年三月,赶在春耕前把喜事办了,不耽误地里的活。
中!中!他娘笑得合不拢嘴,俺们没啥意见,全听春杏家的。
李二柱捏着颗花生,壳都捏碎了还没剥开。他偷偷抬眼,见李老实正看着他笑,赶紧低下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二柱这后生实诚,春杏那丫头勤快,俩孩子凑一对,是天作之合。李老实喝了口热水,彩礼的事,春杏她娘说了,不用多,两匹洋布,一担米,再打套银首饰就行,都是意思意思,不讲究那些虚礼。
俺们记下了。他娘往李老实碗里添了些花生,彩礼俺们肯定备齐,绝不能委屈了春杏丫头。
李老实又坐了会儿,说了些合日子的讲究,才拄着拐杖起身。李二柱送他到院门口,老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娶了媳妇可要更勤快,好好疼人家姑娘,别学那些好吃懒做的。
俺知道,大爷。李二柱攥着拳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送走李老实,他娘把他拉到屋里,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圆,闪着温润的光。这是俺攒了五年的体己钱,她把布包往他手里塞,先拿去打首饰,再扯几匹好布,可不能让春杏家觉得咱小气。
李二柱捏着银圆,沉甸甸的,像捏着全家人的盼头。娘,俺自己也攒了钱。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他这两年做泥瓦活攒的铜钱,用麻线串成一串,沉甸甸的。
好孩子。他娘眼圈有点红,这钱留着给你俩过日子,俺这银圆你拿着,打套像样的首饰,让春杏风光过门。
夜里,李二柱躺在干草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银斑,像春杏发间的银钗在闪。他摸出白天春杏偷偷塞给他的布包,里面是双新做的鞋垫,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很——想必是她知道了消息,特意赶制的。
他把鞋垫揣进怀里,觉得心口暖烘烘的。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替他数着日子。他想,等开春娶了春杏,就用攒的钱把碾房翻新下,糊上洋灰,再盘个新灶台,让她做饭时不用总呛着烟。还要在院里种棵石榴树,听说新婚种石榴,能多子多福。
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春杏穿着红嫁衣的样子,发间的银钗闪着光,笑得眉眼弯弯的,比院里的石榴花还好看。
第二天一早,李二柱揣着银圆往镇上赶。首饰铺的掌柜见他来,笑着迎上来:后生又来了?这次想打啥?
俺要打套嫁妆,李二柱的声音有点发紧,却透着喜气,一对镯子,一支钗,还有个戒指,都要最好的花样。
掌柜拿出银料,在秤上称了称:保证给你打得漂漂亮亮的,让新娘子满意。他用刻刀在银坯上画着花样,要不给钗上加粒珍珠?看着更贵气。
李二柱咬咬牙,再加对银耳环,要带坠子的。
走出首饰铺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李二柱摸了摸怀里的取货单,心里踏实得很。路过布铺,他又进去扯了两匹洋布,一匹水红的做嫁衣,一匹月白的做衬里,都是春杏喜欢的颜色。
往回走的路上,风里飘着野菊的香气。李二柱看着远处的山坡,觉得这光绪二十六年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因为心里揣着春天的盼头,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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