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剑宗的人走后,街道重归死寂。
这里的死寂很干净。
没有血腥,没有腐臭,只有绝对力量碾压过后,那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姜白回到工作台前。
那笔意外之财,让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些许。
房东的催命符解决了,还能匀出些钱来置办更好的工具。
末日降临,他考虑的不是拯救世界,而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更好地继续自己的手艺。
老头子说过,手艺人的根,就在手上。
手上的活儿不断,天就塌不下来。
他拿起刻刀,开始处理库房角落里那块百年桃木。
刀锋过处,木屑纷飞,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准备刻几支新的笔杆,旧的那几支快磨秃了。
“咚……咚咚。”
一阵压抑的敲击声响起,敲的是旁边奶茶店的钢化玻璃门。
姜白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半小时前,就有幸存者被这片诡异的“安全区”吸引过来。
奶茶店的门锁着。
敲门声很快变成了砸门声,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哭泣和孩子的惊叫。
“求求你们,开开门!救救我们!”
一个中年男人嘶哑的哀求声传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消防栓砸向奶茶店的玻璃门。
蛛网般的裂痕在玻璃上迅速蔓延,却顽强地没有碎裂。
男人身后,他的妻子紧紧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儿,三人身上都沾着血污和尘土。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扎纸店门口那个静立不动的白色身影,眼神里混杂着极致的恐惧与渴望。
终于,男人放弃了,绝望地瘫坐在地。
片刻后,他搀扶着妻女,一步步挪到了“往生扎纸店”的门口。
那扇被撕裂的卷帘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在这片死寂中的唯一孤岛。
男人鼓足勇气,朝里面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年轻人正低头专注地雕刻着什么,对外界的混乱与哀嚎充耳不闻。
那份镇定,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小……小哥。”
男人声音发颤。
“求你,让我们进去躲一躲,外面……外面全是怪物!”
姜白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吹掉桃木上的木屑,拿起一块砂纸,慢条斯理地打磨着,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
“我这里,不是避难所。”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有吃的!还有水!”
男人急忙从背包里掏出几包饼干和两瓶矿水。
“我们都给你!只要让我们待一晚上!”
姜白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那几包廉价的饼干,最后落在他怀里那个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工作台上那些精巧的竹篾骨架和特制的纸浆。
“我的手艺,只收配得上它的东西。”
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明白了。
在一位凭手艺吃饭的匠人眼里,这些工厂流水线生产的食物,是垃圾。
“那……那你要什么?”
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绝望。
姜白没有回答他。
因为,新的“客人”到了。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过街道。
风中,带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檀香味。
远处浓雾的尽头,两点豆大的惨绿色火光由远及近。
火光之后,是两列穿着破烂古代差役服饰的鬼影,它们手中各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上面用血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它们迈着整齐划一的僵硬步伐,悄无声息。
在它们中间,是一顶四人抬的黑色木轿。
轿子里,端坐着一个身穿清朝官服,面容干瘪,双眼空洞的鬼物。
它的气息,比之前那头凶魂更加阴冷、凝实,带着一种来自秩序的威压。
阴差队伍在街道的边界处停下。
轿子里的鬼官抬起头,空洞的眼窝“看”向街中心那个白色的纸人,又扫过门口那户幸存的人家。
一道尖利干涩,如同枯木摩擦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死寂的街道上。
“地府办事,生人回避。”
“时辰已到,前来勾魂。”
它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门口的男人一家。
“刘根,杨秀,刘小囡。”
“阳寿已尽,随我上路。”
男人一家三口,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鬼官很有耐心,它在等待。
等待那户人家自己走出来,或者,等待那个挡路的白色纸人让开。
扎纸店里,姜白站起身。
他没有理会门外那支阴差队伍,而是走到墙角,从一堆扎好的成品里,拎出四个半成品。
那是四个一尺来高,手持长枪的纸兵,尚未上色,也未画五官,只是最简单的素体。
他将四个纸兵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
然后,取过一支最普通的毛笔,蘸了蘸旁边砚台里最廉价的墨汁。
笔尖落下。
在那四个纸兵的脸部,各自点上了两点墨迹。
没有朱砂,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丝毫的郑重。
墨点落下的瞬间,四个纸兵的身体,同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它们僵硬地转动着纸糊的脑袋,齐刷刷地看向姜白,空洞的脸上,那两点墨迹仿佛成了它们的眼睛。
姜白拿起手边刚刻好的桃木笔杆,轻轻敲了敲桌面。
“外面有东西,扰我清静。”
他指了指门口。
“一队,清场。”
四个纸兵没有任何回应。
它们从工作台上跳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出店门。
它们的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每一步的大小,手臂摆动的幅度,都分毫不差,宛如没有生命的杀戮机器。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那鬼官被激怒了。
“大胆!竟敢以厌胜之术,阻挠阴差勾魂!”
它厉喝一声,抬手一挥。
它身后那两列鬼差,立刻化作数道黑风,发出无声的嘶吼,扑了上来。
然而,四个纸兵的速度更快。
它们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道残影,瞬间便与鬼差们撞在一起。
没有法术的光华,没有真气的碰撞。
纸兵的长枪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穿透一个鬼差的身体。
鬼差的黑气当场溃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那么凭空蒸发了。
不过眨眼功夫,除了那顶轿子和那个鬼官,整条街道再次被清空。
鬼官彻底愣住了。
它空洞的眼眶里,第一次倒映出一种名为“惊骇”的情绪。
它刚想从轿子上站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鬼魅般地出现在它面前。
是那个一直守在门口的朱砂纸人。
鬼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纸手,按住了它的天灵盖。
轻轻一捏。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般的声音响起。
鬼官的脑袋应声而裂。
它庞大的身躯随之轰然溃散,化作一缕比之前那些鬼差浓郁数倍的黑烟,消散在夜风里。
街道上,只剩下那两盏无人提着的“奠”字灯笼,飘在半空,幽幽地放着绿光。
四个纸兵任务完成,自动回到姜白店门口,分列两侧,如最忠诚的卫兵,一动不动。
门口的男人一家,已经彻底看傻了,大脑一片空白。
姜白从店里走了出来。
他没看那家人,而是径直走到那两盏飘浮的灯笼前,伸手将它们摘了下来。
他掂了掂分量,又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灯笼的骨架,侧耳倾听回响。
“阴沉木的灯骨,百年的鬼藤作纸。”
“还行。”
他像个挑剔的工匠评价着刚到手的材料,点了点头。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那早已魂不附体的男人。
“这两盏灯,算你们的过夜费。”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
“天亮前,待在这里。”
“天亮之后,自己离开。”
说完,他提着两盏还在冒着绿光的灯笼,转身回了店里。
顺手将其中一盏,挂在了自家的门楣上。
那惨绿色的光芒,将“往生扎纸店”五个字,映照得格外诡异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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