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彻底空白。
他这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片,所有噩梦,加起来都抵不过眼前这一幕。
那颗光滑得没有五官的头颅,在昏黄灯火下,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
正对着他们。
杨秀的身体瞬间僵死,她一把将刘小囡的头死死按进自己怀里,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脆响。
塔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那股原本浓郁的药香里,不知何时,悄然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尸体腐臭。
唯有姜白,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他盯着那个所谓的“和尚”,眼神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件展品。
一件做工粗糙的失败品。
“皮不错,可惜手艺潮了点。”
姜白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瞬间划破了凝固的死寂。
“缝合处的气口都没处理好,怨气都从脖子那儿漏出来了。”
那颗光滑的头颅,似乎僵了一下。
刘根发誓,他看见那张本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皮肉竟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姜白的点评,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吱嘎——”
令人牙酸的骨节转动声响起。
和尚的身体,以一种同样扭曲的姿态,缓缓转了过来,终于与那颗一百八十度拧转的头颅对正。
它慢吞吞地从蒲团上站起。
身形干瘦,宽大的僧袍空空荡荡,像一根被随意搭上破布的细长竹竿。
“你……看得见……”
一个干涩、嘶哑到不似人声的音节,并非从那张光滑的脸上发出,而是从它震动的胸腔内传来。
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有陈年的死寂与怨毒。
“当然看得见。”
姜白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厚重尘土,被踩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脚印。
“你这身皮,是从金粟庵最后那个老主持身上剥下来的吧。”
“用自己的血肉烂骨头填进去,再以百年药材腌制防腐,日夜盗取香火愿力,就是为了聚拢游魂的念想。”
“好让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有个能出来见人的安身之所。”
姜白每说一句,那和尚的身形就肉眼可见地颤抖一分。
当他话音落下,那和尚胸腔里的声音,已然化作了尖锐刺耳的嘶吼。
“你找死!”
音未落,影已至!
和尚干瘦的身体猛地一弓,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影子,疾扑而来!
速度快到刘根的视网膜根本无法捕捉,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混杂着药香和尸臭的腥风已然扑面!
它的目标不是姜白。
而是他身后,最脆弱的杨秀母女。
柿子,要挑软的捏。
它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指甲漆黑如墨,长达半尺,闪烁着阴冷的金属光泽,径直抓向刘小囡的头顶!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黑影比它更快!
是那个一直沉默跟在姜白身后的独眼纸人。
它不知何时已横移一步,精准地挡在杨秀身前。
面对那撕裂空气的鬼爪,它不闪不避,只是以一种最简单、最质朴的方式,抬起手臂,一拳轰出。
拳头是纸做的。
手臂是竹篾撑的。
可这一拳,却打出了万钧巨石崩落的沉重气势。
“嘭!”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一面被雨水泡烂的破鼓上。
纸拳与鬼爪悍然相撞。
那和尚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凄厉惨叫,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比来时更快,重重地撞在远处的佛像上。
“轰隆!”
那尊本就残破的佛像,被撞得彻底粉碎,碎石四溅。
独眼纸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只是那只纸做的拳头上,多了五道深可见骨的划痕,黑气缭绕,却没有伤及内里的竹篾骨架。
和尚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起,它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那一拳直接轰断了。
它胸腔里发出惊疑不定的喘息,死死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纸人,似乎无法理解,一个纸扎的东西,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蛮力。
姜白却看都没看那边的战况。
他走到那盏长明灯前,竟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灯油不错,用的是枉死者的人髓,混着百年药渣熬的,难怪能烧这么久不灭。”
他伸出手指,在灯火上轻轻一拨,金色的火苗随之欢快地跳动了一下。
这副闲庭信步的姿态,彻底激怒了那只怪物。
它胸腔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声,宽大的僧袍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猛地,它张开了“嘴”——
那张光滑的脸上,皮肤竟从正中心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裂缝里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血肉模糊、不断蠕动的腔体。
“嗬——!”
一股墨绿色的浓稠液体,从那道裂缝中爆射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劈头盖脸地射向姜白的后背。
液体所过之处,空气中都发出“嗤嗤”的声响,几滴溅落在地面的石砖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刘根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要是喷在人身上,不得当场化成一滩脓血?
姜白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只是反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对着身后随意一扬。
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上面空无一物。
黄纸脱手,迎风而长,瞬间扩大成一张门板大小的屏障,严丝合缝地挡在他身后。
墨绿色的毒液,尽数喷洒在黄纸之上。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不绝于耳,黄纸的表面迅速变得坑坑洼洼,焦黑一片,眼看就要被彻底洞穿。
就在此时。
姜白屈指一弹。
他指尖一点猩红的朱砂,如同一颗燃烧的火星,破空而去,精准无比地落在那张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黄纸正中心。
“敕。”
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黄纸上所有残留的毒液,仿佛被瞬间点燃的汽油。
轰!
一股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一闪即逝。
火焰熄灭,那张黄纸,连同上面所有的污秽毒液,都已化作飞灰,消散无踪。
毒液,被烧干了。
和尚彻底愣住了。
它引以为傲的本命尸毒,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竟如同小孩子的把戏,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第一次攫住了它的心神。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它胸腔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个路过的手艺人。”
姜白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它。
“看你修行不易,我给你个机会。”
“自己把这身皮脱了,滚出这座塔,我可以当没见过你。”
“脱了皮?”
和尚突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怪笑,笑声在塔内回荡,说不出的癫狂与绝望。
“没了这身皮,我就是一团无主的烂肉!不出三天就会被外面的东西啃得一干二净!你这是要我的命!”
“那就没办法了。”
姜白摇了摇头,语气里竟真的透出一丝惋惜。
“本来还想给你留个全尸。”
“现在看来,你这身皮,还有你这一身的烂肉,都得留下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的一个小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卷。
他将纸卷展开。
里面是一排用细麻绳串起来的、指节大小的黑色纸片,一片叠着一片,首尾相连。
看起来,就像乡下孩子用来吓唬人的玩具——纸蜈蚣。
“就……就用这个?”刘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姜白没有理他。
他只是捏着纸蜈蚣的“头部”,对着它,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无形无质。
却仿佛是传说中,女娲造人时吹出的那一口“生机”。
被他吹中的瞬间,那条原本死气沉沉的纸蜈蚣,活了。
它身上每一节黑色的纸片都开始诡异地扭动,连接处的麻绳化作了肉眼可见的骨骼关节,纸片边缘更是生出无数细密的、闪着寒光的锋利纸足。
它从姜白手中猛地挣脱,落在地上。
体型迎风暴涨!
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条长达两米、通体漆黑、闪烁着墨色金属光泽的巨型蜈蚣!
数百只锋利的纸足在粗糙的石砖地面上划过,发出“沙沙沙”的密集声响,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那颗纯纸做的头颅上,两根触须微微摆动,瞬间锁定了不远处的和尚。
一股纯粹的、蛮横的凶煞之气,轰然爆发!
和尚被这股气息锁定,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塔顶逃窜。
但纸蜈蚣的速度,比它快了十倍不止。
它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贴地游走,宛如一道流动的黑色墨痕,瞬间就追上了和尚!
长长的身体闪电般一卷,就将那干瘦的身躯死死缠住!
“咔嚓!咔嚓!”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在寂静的塔内清晰可闻。
和尚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被纸蜈蚣越缠越紧,越勒越死。
它身上那张被药材浸泡得无比坚韧的人皮,在纸蜈蚣那数百只锋利如刀刃的纸足切割下,如同最脆弱的破布一般,被轻易撕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口子里,露出里面还在疯狂蠕动、散发着剧烈恶臭的烂肉。
“救……救……”
它胸腔里发出最后微弱的哀求。
纸蜈蚣张开了它那巨大的、由层层纸片叠成的口器,一口咬在了它的头颅之上。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响彻高塔。
那张被和尚视若珍宝、苦心经营了百年的人皮,被硬生生地从头顶撕开,然后整张剥离了下来。
失去了皮囊的束缚,里面的东西,终于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一团由无数扭曲的血肉、灰败的筋膜和黑色怨念凝聚而成的集合体。
集合体的表面,布满了不断生灭的脓包和无数颗死不瞑目的眼珠。
它还在本能地蠕动着。
纸蜈蚣松开了束缚。
那团烂肉“啪叽”一声,重重地掉在地上。
它似乎对这团污秽之物毫无兴趣,只是用口器叼着那张完整得惊人的人皮,游回到姜白脚下。
它将战利品恭敬地放下。
然后,庞大的身体迅速缩小,重新变回那个巴掌大的黑色纸卷,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刘根扶着墙,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姜白走过去,捡起那张人皮,像是抖落一件衣服上的灰尘般,轻轻抖了抖。
他仔细审视着这张战利品,自言自语道:
“嗯,保存得还算完整。”
“硝制一下,正好缺个能装东西的皮口袋。”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摊还在微微抽搐的烂肉,对身旁的独眼纸人吩咐道:
“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独眼纸人机械地点点头。
它走到那摊烂肉前,脸上那道狰狞的血线,无声地裂开到最大。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中传出。
那摊令人作呕的烂肉,连同地上的碎石血污,都被它尽数吸入口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它脸上的血线缓缓闭合。
那道血线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更红了一分。
塔内,重归平静。
姜白将那张人皮小心地折好,收入怀中,然后走到了那尊被撞碎的佛像前。
在佛像坍塌的底座之下,赫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比塔内任何地方都精纯的阳气,正从洞口里缓缓溢出。
“走吧。”
他对着还在发呆的刘根和杨秀说。
“正主儿,在下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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