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黄昏。
姜白后院里,凭空生出一座宅院。
一座纸宅。
宅子不大,刚好占了院子中央的空地,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是标准的三进三出格局。
门窗、廊柱、瓦片,一应俱全。
走近了,才能看穿其中的门道。
所谓的“青砖”,是旧报纸浸透纸浆,层层叠压,再用墨线勾出砖缝。
屋顶的“黛瓦”,是剪成瓦片形状的硬纸壳,只刷了一层薄薄的锅底灰。
窗户上糊的不是窗纸,是印着股市行情的报纸版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数字,凑成了诡异又别致的花纹。
整座宅院,都透着一股废品回收站特有的廉价气息。
可偏偏,就是这座用垃圾堆砌的宅子,却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活”气。
院门前,两盏用橘子皮扎成的红灯笼无风自晃,洒下昏黄的光晕。
透过窗纸,能看到内里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那是用竹篾和报纸扎成的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灶台。
风吹过,廊檐下挂着的一串碎纸风铃,竟发出了“叮铃”的脆响。
这哪里是纸宅。
这分明是一座被人用大神通,从画里搬到现实的真实宅院。
姜白坐在院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捏着一把小剪刀,正在给一个纸人修剪指甲。
那纸人是个丫鬟模样,梳着双丫髻,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指甲剪不齐,像话吗?”
他一边剪,一边念叨。
旁边,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纸丫鬟,还有一个戴着瓜皮帽的门房纸人,正安静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己。
店铺门口,三清铃响了一声。
姜白头也没抬。
“来了?”
林婉姝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门口。
她比三天前虚幻了太多,身体近乎半透明,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吹散。
那张清秀的脸上,也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死气。
可当她看到院中那座宅院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那双盛满哀愁的眼睛里,先是茫然,再是震惊,最后被一种剧烈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吞没。
她飘到宅院前,伸出颤抖的、虚幻的手,想去触摸那扇硬纸板做成的大门,却又不敢。
她怕一碰就碎了。
“这……是……”
“你的房子。”
姜白剪完最后一个指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纸屑。
“三进三出,带两个丫鬟,一个门房。家具水电,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林婉姝的目光,死死钉在宅院的门楣上。
那里挂着一块烂木板做的匾额,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
林宅。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生前嫁人,住的是夫家。死后成鬼,守的是旧宅。
她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进去看看。”姜白朝大门指了下。
林婉姝吸了口气,推开了那扇纸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后的景象,让她彻底失神。
前院,种着一棵用报纸搓成的歪脖子树,树下立着石桌石凳。
穿过月亮门是中庭,正堂里八仙桌、太师椅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一幅木炭画的山水画。
她飘进后院,看到了卧房,看到了梳妆台,甚至还看到了厨房里那个灶台。
和她生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灶台上,还摆着几个用泥巴捏成的碗碟。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抚过冰冷的灶台。
百年前,那个每天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的午后,一瞬间重现眼前。
眼泪,无声地从她虚幻的眼眶中滑落。
“附赠品。”
姜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走到那三个纸人面前,用指尖沾了朱砂,在它们的眉心,各自点了一下。
嗡——
三个纸人身体剧震。
它们那原本呆滞的、画上去的眼睛,瞬间被注入了神采。
它们转过身,对着林婉姝,整整齐齐地躬身行礼。
“参见主母。”
声音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吐字却清晰无比,带着一股绝对的服从。
林婉姝捂住了嘴,身体剧烈颤抖,却流不出一滴泪。
这时,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捧着账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它翻开账簿,指了指林婉姝签下的那一页。
然后,它从怀里摸出一个萝卜,萝卜的底部,刻着一个“讫”字。
它用萝卜印章,蘸了点印泥,重重地盖在了那笔交易的末尾。
交易完成,两不相欠。
林婉姝看着这一幕,一个疑虑浮上心头。
这么大一座宅院,她要如何带走?
姜白看穿了她的想法,走到纸宅前,双手抓住屋檐,轻轻一合。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座精巧的宅院在他手中,开始飞快地折叠、缩小。
飞檐化作纸边,廊柱缩成折痕。
眨眼功夫,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就变成了一封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信笺。
信封上,用朱砂写着四个字。
“林宅亲启”。
“拿着。”
姜白把信笺递给林婉姝。
“到了那边,找个空地烧了,房子会自己出来。”
林婉姝颤抖着接过那封信。
薄薄一张纸,在她手中,却重若千斤。
她看着姜白,这个只收了她一缕执念,却还给了她一个家的男人。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三个字。
“多谢……先生。”
她对着姜白,行了一个万福大礼,身子几乎贴到地面。
再起身时,她脸上那化不开的哀愁与死气,已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魂体凝实后的安宁与满足。
“我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家给了她终点的扎纸店,身影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夜色。
院子里,重归寂静。
姜白拿起扫帚,清扫地上的纸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账房先生收起账簿和萝卜印章,默默回到了柜台后。
一切,回归原样。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呱”叫,从屋顶传来。
那只人皮乌鸦飞了回来,落在姜白肩头,用那双桐油点的眼睛,不安地盯着城西的方向。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血腥与疯狂的妖气,正从那个方向冲天而起。
姜白停下扫地的动作,抬头望向夜空。
城西的天,被映成了一片不祥的暗红。
他掂了掂手里的扫帚,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新货上门。”
“看来,得换套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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