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唐帝都。当凌云的马车驶近那如同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巍峨城垣时,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时近黄昏,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也为那绵延数十里、高逾三丈的夯土城墙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边。城墙之上,楼橹林立,旌旗招展,甲士的身影在垛口间巡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城门洞开,分列左右,上行下效,车马行人如潮水般涌入涌出,喧哗声、吆喝声、驼铃声、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辚辚声,交织成一曲宏大而嘈杂的帝都交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香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地的特殊气息。城门口,守门的金吾卫士兵按刀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偶尔会拦下形迹可疑者盘问。按照规定,除特许勋贵高官外,所有人至城门皆需下马下车,步行入城。凌云一行人自然也在此列,他整了整衣冠,随着人流,踏入了这座传说中的天下之中。
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艰难穿行,费了好一番周折,凌云才凭着路引和打听,找到了位于城西延康坊内的“台州进奏院”——实则是台州设在长安的联络办事处,一座不算起眼的三进院落。主事的小吏验过他的官凭和文书,知是来国子监读书的本州官员,态度还算客气,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住下。一路舟车劳顿,众人早早安歇。
次日清晨,用罢简单的朝食,凌云换上了那身浅青色的从八品上司法参军官袍,这是他目前最高品阶的正式着装。他对国子监的规矩、自己此番“进修”的具体章程一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拜访沈二爷信中提及的那位在国子监任司业(副校长)的张大人,一来送信,二来也可探听些消息。
国子监位于长安城务本坊,离台州进奏院所在的延康坊颇有一段距离。 凌云估摸步行需大半个时辰。他索性安步当车,一路留意着帝都风物,但见街衢宽阔如砥,坊墙高耸,市井繁华远超台州,心中暗叹天子脚下气象果然不凡。走到国子监那气派不凡的朱漆大门前时,已近巳时(上午十点)。
向门吏递了名帖,说明来意是拜访张司业。门吏进去通传,片刻后出来,却并未引他去见张司业,而是将他带到了监内一处宽敞的庭院。只见院中黑压压站了数百名头戴进贤冠、身着浅色襕衫的监生,队伍前面,一位身着深绿色官袍、面色严肃的官员正在高声训话,语气颇为严厉:
“……尔等既入国学,便当时时以圣贤之道自律,涤虑洗心,砥砺品行!岂可心存侥幸,懈怠学业,甚或结交非类,妄议朝政!今日之事,乃为儆效尤,若有再犯,定当严惩不贷!”
凌云被门吏示意在廊下稍候。他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未来的“同窗”,只见他们大多年纪很轻,面色惶恐,垂首聆听。然而,训话的那位官员目光扫过站在廊下的凌云时,话语竟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虽然瞬间恢复,但训话的底气似乎都弱了几分。凌云心中诧异,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八品外官,何以让这位看似品阶不低的学官如此反应?
训话终于结束,监生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那训话的官员却并未离开,反而带着几名属官,快步朝凌云走来,脸上竟堆起了颇为客套甚至带着几分谨慎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大人面生得紧,不知驾临国学,有何公干?下官国子监丞(学监事务主管)郑裕,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态度谦和得让凌云有些受宠若惊。
凌云忙还礼:“郑监丞客气了。下官乃新任台州司法参军凌云,奉旨入监读书。今日特来拜会张司业张大人,呈送一封书信。”
“哦?原是凌参军!失敬失敬!” 郑监丞脸上的笑容更盛,侧身相让,“张司业正在值房,参军请随我来。”
凌云心中疑窦丛生,这国子监的领导,对自己一个来“当学生”的八品官,态度未免太好了些?他正想进一步说明自己只是来读书的学员,并非上官,话未出口,异变陡生!
只见方才散去的监生中,突然冲出四五人,直奔凌云而来,为首一人年约二十,面色激动,隔着几步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举一份卷轴,悲声喊道:“御史大人!学生等有天大冤情,求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凌云愕然,连忙摆手:“诸位认错人了!本官并非御史……”
郑监丞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他身后几名属官上前便要驱赶。
那跪地的书生却挣扎着不肯起来,声音带着哭腔,高呼道:“大人!您身着青袍,此时莅临国学,不是来稽查学政的监察御史,又能是谁?学里上下勾结,压制言论,草菅我辈前程,天理何在啊!” 他一口咬定凌云是御史。
凌云哭笑不得,连连解释:“诸位真的误会了!本官凌云,确是来入监读书的,并非御史台官员!”
然而,那领头的书生仿佛认定了死理,根本听不进去,只是跪地不起,将状纸高高举起。旁边的郑监丞眼神闪烁,忽然压低声音对凌云道:“凌参军,这几个狂生在此喧哗终是不雅,不如……您暂且将状纸接下,打发他们走了再说?免得惊扰了司业大人。”
凌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头晕,又见围观者渐多,只想尽快脱身,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状纸。他刚接过,郑监丞便一使眼色,几名胥役立刻上前,连拉带拽,将那几名还在哭喊“谢青天大人”的书生强行拖走了。
一场闹剧匆匆收场。凌云捏着那份状纸,只觉得烫手得很。他定了定神,再次向郑监丞说明来意,并拿出了沈二爷写给张司业的信。郑监丞验看信封落款,确认无误,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和尴尬,这才真正相信凌云并非御史,态度恢复了正常,客气地引着他往张司业的值房而去。
在值房外稍候通传的片刻,凌云忍不住低声问郑监丞:“郑监丞,方才那些书生,究竟所为何事?”
郑监丞左右看看,凑近低声道:“凌参军有所不知。这几个不安分的,今日一早竟联名上书朝廷,奏请……奏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此举岂非自寻死路?太后震怒,责令国子监严加管束,以儆效尤。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呢!”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云一眼,“参军初来,还是莫要沾染这些是非为妙。那状纸……寻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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