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伯没有丝毫迟疑，微微颔首。两位身着黑衣、面容冷漠的女佣迅速步入，动作既专业又不失细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仍在抽噎颤抖的佟萱姿轻轻架起，离地而起。
“不…晚意姐！你信我！真的有东西！它在看我…”佟萱姿被架着往外拖，挣扎着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佟晚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绕过她们，快步走向通往地下的电梯。身后，佟萱姿带着哭腔的呜咽和女佣低声的安抚迅速远去。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地面上的一切喧嚣与红光。冰冷的金属壁厢内，空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拽扯，急速向下坠落，唯有那淡淡的失重之感，默默诉说着下降的速度与力度。
佟晚意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佟萱姿的崩溃虽然烦人，但某种意义上，也侧面印证了这轮血月带来的精神压迫感是真实的，并非她一个人的错觉。
电梯停稳，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一股紧绷的、带着焦煳电子味道的空气。地下维生舱监控室内，灯光昏暗如暮，无数屏幕错落有致，散发着幽幽蓝绿之光，犹如鬼火般映照出一张张紧绷而失血的面容。
“大小姐！”王启明猛地冲来，眼镜歪斜，发丝凌乱，额上汗珠密布，紧握的平板屏幕如炬，刺眼夺目。“您…您快看！疯了！完全疯了！”
佟晚意快步走到主控台前。巨大的中央屏幕上，正是维生舱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
淡蓝色的营养液不再平静。整个舱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搅动！无数湍流漩涡凭空涌现、交织、湮灭，犹如深海沸腾，景象骇人！那具悬浮其中的“佟远山”躯体，在这剧烈的暗流中被拉扯、翻滚，像个失控的提线木偶。
而旁边一块屏幕上，脑电波监测的曲线图已经彻底失去了“波”的形状。脑电波线条疯狂抽搐，高频振荡，化为密布的尖锐三角波峰，令人头皮发麻，触目惊心！它们不再是之前的零星“蹦迪”，而是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道由死亡三角组成的、令人窒息的恐怖锯齿！尖锐的蜂鸣声正是从监测这台仪器的音响里传出来的，一声紧过一声，听得人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能量读数！”佟晚意厉声问，目光死死盯着画面中翻滚的躯体和那疯狂的波形。
“爆表了！”旁边年轻研究员声音颤抖，指向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数字和不断刷新的警告，“峰值超安全阈值300%，持续攀升！仪器濒临极限！稳定程序无效！能量仿佛由内而外喷涌！”
“物理参数？”佟晚意追问，声音依旧冷静，但眼神锐利如刀。
“温度异常！营养液核心区域温度在刚才一分钟内飙升了7摄氏度！局部压力极不稳定！舱体…舱体结构应力监测显示异常波动！”另一研究员语速飞快，键盘敲击如飞，“大小姐，极度危险！能量失控，维生舱恐将过载爆炸！”
爆炸？佟晚意的心猛地一沉。这玩意儿要是炸了，里面那个“东西”是灰飞烟灭了，但外公的躯体…还有他们苦苦追寻的真相…也全都完了！
“切断外部能源供应！启动所有备用冷却系统！物理隔离维生舱！”佟晚意一连串命令砸下去，斩钉截铁。
“试过了！没用！”王启明几乎要哭出来，指着屏幕上纹丝不动，甚至还在飙升的能量读数，“那能量…是内源性的！维生舱现在就是个…就是个烧红的炉子！冷却系统灌进去的水，瞬间就被蒸发了！隔离罩的能量场也被它…被它同化了！大小姐，这…这根本不合物理定律！”
就在监控室里一片绝望的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和仪器过载的嗡鸣几乎要掀翻屋顶时，中央监控屏幕上的维生舱内部画面，陡然发生了剧变！
疯狂旋转的湍流漩涡中心，那具被反复拉扯翻滚的“佟远山”躯体，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在了原地。
紧接着，那张在营养液中浸泡得灰败僵硬、毫无生气的脸，在高速摄像机捕捉下，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浑浊的、毫无焦距的眼球，隔着淡蓝色的液体、厚厚的特种玻璃和冰冷的监控摄像头，精准地、穿透了空间与维度的阻隔，直直地“看”向了监控屏幕的方向！
不！是穿透了屏幕，看进了监控室里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警报声、惊呼声、仪器的嗡鸣…一切杂音都消失了。监控室里死寂一片，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血液倒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上那张诡异到极致的脸。
然后。
那张灰败的嘴唇，在营养液的包裹下，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僵硬、冰冷、毫无温度，却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
微笑！
那抹“微笑”转瞬即逝，不足0.3秒，快得仿佛只是错觉。下一秒，那具躯体猛地一颤，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瘫软下去，随着依旧混乱但势头似乎稍减的湍流缓缓旋转。
但监控室里，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鬼…鬼啊…”一个年轻的女研究员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双眼一翻，直接软倒在地。
王启明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哑口无言，只是紧握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佟晚意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瞬间令四肢百骸僵硬如冰。那张脸…那个“微笑”…不是赝品平日模仿外公的虚假温和，也不是他暴露本性时的暴戾狰狞。那是一种…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糅合了极度疲惫、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一种近乎解脱般的…诡异平静。
像是一个被困在无间地狱无数岁月的囚徒，在毁灭前的刹那，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
不！不对！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混乱的感知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在那短暂至0.3秒的凝视间隙，伴随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浮现，她的脑海仿佛被猛然间塞入了一枚信息核弹，瞬间引爆！
无数零碎的画面如万花筒般旋转，混乱的声音交织成刺耳的交响乐，尖锐的情感碎片如同利刃般，毫无预警地在她脑海中炸裂开来！
—— 一片温暖的金色阳光，巨大的银杏树下，外公那慈祥如春风的笑脸，用他那布满岁月痕迹的粗糙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声音里满是慈爱与温暖：“小郁，跑慢点，别摔了…”
——刺耳的刹车声！翻滚的视野！玻璃碎裂的尖啸！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怨毒和贪婪的脸在逼近！
——冰冷的维生舱玻璃外，她充满恨意的眼神。而玻璃内，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拼命挣扎着想要浮上来、却一次次被无形力量狠狠按下去的…绝望和痛苦！
——一个陌生而冷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咆哮：“滚出去！这具身体是我的！”
——另一个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嘶吼，断断续续：“小…郁…走…快…走…”
——还有…血月！巨大的、旋转的、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吞噬进去的血月！血月中心，似乎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面传出无数重叠的、非人的嘶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巨大吸力！
“呃啊！” 佟晚意猛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冷汗涔涔而下，浸透她的脊背。是幻觉？精神污染？亦或那‘微笑’背后，潜藏的真实记忆碎片在作祟？
“大小姐！您怎么了？”王启明惊恐地扶住她。
佟晚意用力甩开他的手，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猛地抬头看向监控屏幕。维生舱内的异象令她瞳孔猛地一缩！
不知何时，那疯狂肆虐的三角脑电波消失了！那狂暴的能量读数也停止了飙升！甚至连剧烈沸腾的营养液湍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来！
维生舱内，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的平静。那具躯体静静悬浮着，仿佛刚才的一切狂暴从未发生。
只有一点不同。
躯体的胸口处，淡蓝营养液中，一抹微弱却纯净至极的金光，犹如风中摇曳的烛火，倔强地闪烁不息。那光芒极其内敛，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而坚韧的生命力。
“读数…读数在下降！能量场正在急速衰减！”研究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王启明也看到了那点微弱的金光，他推了推歪斜的眼镜，声音干涩：“大小姐…那…那是什么光？仪器…仪器捕捉不到它的光谱…它…它好像不属于…”
他的话被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仿佛能刺穿灵魂的警报声打断！这一次，声音来自维生舱室本身的物理传感器！
“警告！警告！舱体核心温度失控！突破临界点！警告！结构应力过载！警告！内部压力失衡！即将达到…”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骤然中断，留下一片死寂。
监控屏幕上，维生舱内部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变得无比刺眼！仿佛一颗微型的太阳在舱内被点燃！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监控画面！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脚下传来！整个地下监控室如同遭遇了强烈地震！灯光疯狂闪烁、熄灭！所有屏幕瞬间黑屏！仪器爆出刺眼的电火花！警报声彻底被淹没在金属扭曲断裂的可怕噪音和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
佟晚意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无质却又狂暴无比的能量冲击波，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她的意识之上！眼前瞬间被一片纯粹、灼热、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白光彻底吞噬！
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只有两个字在回荡，带着外公那熟悉又陌生的、疲惫到极致的叹息：“小…郁…”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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